灯影幢幢,一切都仿佛笼罩在暗夜中。
沈扶雪在喃喃了几句后,重又安睡过去,只不过手还一直握着陆时寒的手。
半晌,陆时寒轻轻将手抽出来,然后把沈扶雪的胳膊重新放到锦被里。
整个过程缓慢而又轻柔,沈扶雪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也许是盖严了被子的缘故,小娘子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睡的安稳又恬淡。
坐了约莫两盏茶时间后,陆时寒才离开。
翌日早晨,沈扶雪被明亮的日光晃醒。
她一睁眼就见云枝欣喜地道:“姑娘,您今早上没有发热!”
云枝打小就伺候沈扶雪,知道这是沈扶雪身子转好的迹象,她当然高兴。
沈扶雪没有回应云枝的话,她脑海中莫名闪过了一丝片段——
似乎是她在睡梦中梦到了陆时寒,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还握住了他的手……
沈扶雪抿唇,这应当是梦吧,可她怎么会梦到陆时寒,还握了他的手,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云枝疑惑道:“姑娘,怎么了?”
她们姑娘怎么好像心不在焉的,像是在想什么事似的。
沈扶雪回过神,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你去告诉一下外祖父和外祖母,说我好了一些,”免得他们担心。
云枝应诺:“是,奴婢这就去。”
…
自打那晚开始,沈扶雪身子逐渐好转,不过她的身子到底有些虚弱,后续还是养了七八日才彻底好全。
沈扶雪身子一好,纪询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也有心思外出访友了。
此刻,纪询就在陆时寒府上和陆时寒闲聊。
纪询絮絮叨叨个不停,言谈间提起了沈扶雪的病,他和陆时寒说道:“浓浓的病可算是好了!”
这才病了没多少天,沈扶雪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纪询这个表哥很是心疼。
陆时寒适时道:“不知府上可有空,若是有闲暇的话,我该登门看望一下沈小姐。”
纪询闻言一怔。
不过他转念一想,陆时寒曾在纪府上住过一段时日,还和沈扶雪一起看过好些时日的书,也算是相识,现下沈扶雪身子好了,陆时寒去看望一下是很合乎情理的。
纪询便道:“今日便可,”顿了顿,他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浓浓她就自个儿一个人在家,每日都无聊孤单的很,今儿我带你去看望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纪询猜的果然没错。
今日下午,沈扶雪看到纪询和陆时寒以后,果然很是开心,不过开心之余有些紧张。
沈扶雪拉着纪询说悄悄话:“表哥,你怎么没提前告知我一声,就带着江公子来了。”
幸好她妆容衣饰都很好,没有出错。
纪询尴尬地哈哈一笑,他一时给忘了。
按说这种情况是该提前告知一声的,若不然突然到来的话,主家没有收拾好怎么办。
两人没再说话,这个小插曲便算是过去了。
沈扶雪邀请纪询和陆时寒坐到椅子上,她则是坐在一旁。
还未等陆时寒开口,纪询就先叹道:“浓浓,瞧你现在瘦的。”
沈扶雪的身子骨本就纤弱,现下病了一场,更是弱柳扶风一般。
陆时寒想起了前些时日,沈扶雪和他一起在书房看书时的场景。
那时候小娘子偶尔会打瞌睡,每每打瞌睡的时候,就会用一只手托住腮,睡的香甜而又美好。
他还清楚的记得,阳光照在小娘子的脸上,他能清晰地看见小娘子脸上浅淡的绒毛。
小娘子脸颊红扑扑的,像是夏日的蜜桃。
而今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小娘子就清减了不少,像是易碎的琉璃一样。
陆时寒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没有再看沈扶雪。
沈扶雪没有注意到陆时寒的视线,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嗯,是瘦了不扫。
她对纪询道:“表哥你别担心,等我养上一段时日,应当就会好的差不多了。”
纪询点了点头,他又说到了旁的地方上去。
纪询惯来是个能说的,但凡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缺少话题,说着说着,纪询就提到了沈扶雪的生辰。
“浓浓,再有几日你就过生辰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尽管告诉表哥,表哥一定帮你办到,”纪询道。
礼物?
沈扶雪下意识便道:“表哥,那等我生辰那日,你带我去摘星楼好不好?”
摘星楼是洛州一座知名的建筑。
摘星楼建的极高,听说从摘星楼上望夜空,看到的星子也更闪烁,是一道极美的景致。
沈扶雪一直想去,不过一直没有去成。
纪询摇着折扇的手一顿,“浓浓,这个不行,外祖父和外祖母不会答应的。”
纪老大人和纪老夫人本就把沈扶雪看的和眼珠子一样,平时都不怎么准沈扶雪出门,更何况沈扶雪才刚大病一场。
虽说沈扶雪现在已经好了,但二老肯定是不会放心的。
沈扶雪垂下眼睫。
好吧,其实她也知道不可能,也没怎么抱希望,只是下意识一说而已。
纪询心有愧疚,道:“浓浓,你有旁的什么想要的?”
沈扶雪知道纪询是为她好,她随口说了一个旁的喜欢的物件。
如此,这件生日礼物便算是敲定了。
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沈扶雪起身,从小火炉上取下煮好的茶。
纪询和陆时寒没来时,她闲来无事给自己煮了壶茶,没想到现下倒正好用上了。
沈扶雪分别给纪询和陆时寒倒了茶。
茶香悠远缥缈,陆时寒一闻便知是云雾茶。
而此时的沈扶雪,却是动作一顿。
其实她不怎么喜欢喝茶,她更喜欢喝一些甜味的乳饮,今日煮茶也是为了消磨时光而已。
可不知怎的,在煮茶时她又想到了那个她握住陆时寒手的梦,下意识地,她便煮了陆时寒喜欢的云雾茶。
陆时寒喜欢云雾茶,还是她陪陆时寒一起在书房看书时得知的。
沈扶雪白皙的耳垂莫名染上了一丝红晕。
她心里有种奇怪地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想不明白,便摇了摇头,把这奇怪的感觉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待倒好茶以后,沈扶雪把茶壶放到案几上。
正在这时,她听陆时寒道:“沈姑娘,江某亦是如此,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尽管同江某说。”
沈扶雪一怔,陆时寒这意思是想要送她生辰礼物?
一旁的纪询道:“江兄是为兄的好兄弟,浓浓你就把江兄看作兄长一般对待就好。”
纪询又促狭地道:“浓浓,你尽管提,江兄最近的生意可是好的很。”
听到纪询说陆时寒的生意做的很好,沈扶雪也跟着开心,她还记得放孔明灯那日的情景。
沈扶雪想了想道:“江公子,若是你方便的话,能继续帮我搜集那本茶山居士的漠北游记吗?”
她真的很喜欢那本游记。
陆时寒的眉梢轻不可见的微挑。
这些时日以来,一是因为沈扶雪在病中,二是因为知府周大人的事,他一直没有空写游记。
不过既然现下沈扶雪这么说了,他自是会答应。
陆时寒道:“好。”
沈扶雪漂亮的杏仁眼瞬间便弯如月牙:“谢谢你,江公子。”
沈扶雪叹道:“要是有朝一日能见到这位茶山居士就好了。”
也不知道能写出这样的游记的茶山居士,会是怎样的人,一定会是心胸辽阔,同时又对生活富余观察,若非如此,是写不出来这样的游记的。
沈扶雪言谈间都是对茶山居士的向往。
陆时寒鸦青的眼睫垂下,他没再说话。
…
虽说不能出府,但沈扶雪还是过了一个相当热闹的生日。
不仅是外祖父母,还有舅舅舅母,甚至连远在京城的父母兄长都寄了礼物来。
等生日宴结束后,已经是晚上了。
沈扶雪让云枝把礼物都仔细收好,这些全都是家人的心意,她当然要珍重。
等都收拾好以后,沈扶雪洗沐了一番。
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美人榻上,神情似是有些怅惘。
云枝道:“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吗?”
沈扶雪摇头:“没事,你也下去吧,我这就睡了。”
云枝依言告退,并带上了房门。
沈扶雪却没有躺到榻上,她想起了陆时寒。
那日陆时寒不是说会给她继续搜寻那本漠北游记,好当做她的生辰礼物吗?
可她的生辰都快结束了,陆时寒还是没有送游记的后续章节来……
思及此,沈扶雪连忙摇了摇头。
兴许是陆时寒最近太忙了,一时给忘了,也可能是那位茶山居士还没有写后续的章节,总之怎么都有可能。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正在此时,沈扶雪忽然听到窗柩处传来一声细碎的动静。
沈扶雪有些疑惑,她下榻走到轩窗前。
轩窗推开,映入眼帘的是陆时寒。
陆时寒穿着一身鸦青色绣竹叶纹的直缀,眉眼似仙,清冷如月。
沈扶雪推开轩窗的手微怔。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她不会是又在做梦吧。
可下一瞬,沈扶雪就知道她不是在做梦了,因为她听到陆时寒说:“沈姑娘。”
陆时寒在唤她。
沈扶雪有些懵。
陆时寒怎么会深夜来此,他是怎么进来的?
种种念头之下,沈扶雪却开口道:“江公子,你先进来。”
不管陆时寒是怎么进来的,总之不能被旁人看见,这是她来不及思索所做下的第一个决定。
“好,”陆时寒道。
他脚尖轻跃,瞬间便进了屋里。
沈扶雪关上了窗。
沈扶雪还没有回过神,她怔怔地望着陆时寒,陆时寒怎么来了?
虽说她没有说话,但那双水润的大眼睛却已经表达的明明白白的了。
陆时寒一眼便猜透了沈扶雪的心思。
小娘子水润的杏眼满是疑惑,像是被树撞晕了的小兔子。
陆时寒轻笑出声。
沈扶雪更懵了,甚至还有些晕晕的。
陆时寒一贯面无表情,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她几乎从未看到过陆时寒如此笑。
陆时寒从袖袍里取出几张宣纸,“给你的生辰礼物。”
这是那本漠北游记的后续章节。
沈扶雪接过来,原来他今晚过来是来送她生辰礼物的。
沈扶雪的眉梢不自觉地就挑了起来,像是一轮弯月,她自己都不自知。
此时,沈扶雪全然忘了陆时寒为什么不白日来送礼物,非要赶到这个时辰,她心里只有一个感觉——
那便是欢喜。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陆时寒清冷的声音:“还有一个礼物。”
还有?
沈扶雪瞪圆了眼睛,眸子里满是好奇。
“什么?”
“摘星楼。”
陆时寒道:“你不是想去摘星楼吗,我带你去。”
陆时寒要怎么带她去?
沈扶雪瞬间便明白了陆时寒的意思,定然是像他方才悄无声息的过来一般,他也会悄无声息地带她出去,而不惊动任何人。
陆时寒垂眸,望着沈扶雪的眼睛:“你想去吗?”
她想去吗?
沈扶雪当然是想去的,可她又惯来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个极其安静的大家闺秀。
她还从未做过这样“离经叛道”的事!
可她问问自己的内心,与自己毫无波澜、平淡至极的生活相比,她更向往那些她从未见识过的世界。
陆时寒也没开口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等在一旁。
纠结了良久,沈扶雪最终开口,坚定地道:“我想。”
她想“离经叛道”一次!
陆时寒就看到小娘子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倒映了漫天的星辰。
他点了点头。
沈扶雪眉眼弯弯,正要跟着陆时寒离开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她还穿着睡裙。
沈扶雪瓷白的小脸一红,她太着急了,一时给忘了:“江公子,你等等我。”
沈扶雪很快就换好了衣裳,并且跟着陆时寒翻出了窗子。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是不知陆时寒要怎么带她离开。
正在思索的时候,沈扶雪听到陆时寒说:“冒犯了。”
而后,她便觉得腰间一道不容忽视的触觉,原来是陆时寒揽住了她的腰肢。
沈扶雪想说没关系,不过还未等她说出口,就已经随着陆时寒飞跃在屋脊上了。
晚风轻拂,沈扶雪的墨发也跟着飞舞。
就像是一个离奇的梦境一样,陆时寒带着她用轻功飞到了摘星楼所在的街巷上。
陆时寒把沈扶雪放到地上。
沈扶雪的身子还有些软,她的声音低低的:“谢谢你,江公子。”
离摘星楼还有一段距离,两人并肩往前走。
一旁是正在叫卖的摊贩,还有些糕点小吃的香气,沈扶雪想到了一个词,人间烟火。
沈扶雪垂下眼睫,她琢磨着该开口和陆时寒说些什么,总也好过两人就这样干巴巴地不说话。
可是该说些什么呢?陆时寒又喜欢什么呢?
沈扶雪凝神思索着,正在这时,她发觉她与陆时寒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丝都没有变过。
两人离的不近也不远,恰恰好。
沈扶雪心中忽然生出个念头,她不着痕迹地往里侧了一些,陆时寒果然很快就往她的方向挪了一些,两个之间又重新变回了之前的距离。
原来是这样。
沈扶雪想起了之前和陆时寒一起在书房看书的时候,那时候陆时寒对身侧书本和茶杯的摆放就要求的极严格。
她便因此知道了陆时寒是个很喜欢规整的人,甚至有些强迫,没想到现在亦是如此。
沈扶雪笑眼弯弯,像是月牙儿一样。
陆时寒自是注意到了沈扶雪的情绪变化:“怎么了?”
小娘子忽然这么开心。
沈扶雪摇了摇头,声音里全是笑意:“没什么,江公子,摘星楼快到了,我们进去吧。”
摘星楼是洛州知名的景点,要价自然也不匪。
不过这次全程都是沈扶雪支付的。
陆时寒能带她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怎么能让陆时寒再花钱。
沈扶雪指着腰间挂着的荷包:“江公子,你放心,我带足了钱的!”
看小娘子这么认真的样子,陆时寒自是没有拒绝。
两人一路上了摘星楼的最高层。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沈扶雪仰头望着夜空,深觉诗词果然没有骗人。
今晚星辰已然很亮,但月亮却更明亮,光辉皎皎,在人间洒下一片清辉。
沈扶雪想,这大概是她离天空最近的一次,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及到。
霜色的月光落在沈扶雪身上,她的肌肤越仿佛比月色还要皎白。
尤其是那双水润明亮的杏眼,里面盛满了欣喜。
陆时寒侧头望着沈扶雪,片刻后,才转过脸。
陆时寒道:“你冷不冷?”
沈扶雪摇头:“不冷的,江公子你放心吧。”
她特意换了身厚实的衣裳,只有一点点冷而已,不过为了这样美的景色,不管是怎样都值得了。
又欣赏了一会儿,陆时寒才带沈扶雪离开。
依旧是用轻功飞檐走壁,在沈扶雪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随着陆时寒回到了她的寝房内。
陆时寒松开揽着沈扶雪腰肢的手:“到了。”
沈扶雪站稳身子。
她仰头望着陆时寒,不知为何,她的心忽然跳的有些快。
沈扶雪想,许是今晚的一切都太过梦幻和刺激了吧。
这样的事,她这一辈子都没经历过,而今却和陆时寒一起体验了一遭。
沈扶雪觉得,即便是日后她病死了,她也不会后悔的,反而,她还会一直记得。
这是她平淡人生中难得的亮色,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
夜已深,陆时寒是时候离开了,他道:“沈小姐……”
他后续的话还未说出来,就听沈扶雪道:“江公子,你放心,我谁也不会告诉的!”
沈扶雪说着捂住了嘴以示保证,很是可爱。
沈扶雪想起了她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
话本里有的主人公就会一些武艺,没想到陆时寒亦是如此。
她会保密的,绝不会把陆时寒会武艺的事告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知晓。
沈扶雪的声音有些软,她软绵绵的保证道:“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小娘子的声音虽软糯,眼眸却璀璨如星。
陆时寒原本不是想说这个,不过他还是道:“好。”
“日后我可能会忙,搜寻游记一事可能会有些推迟,”陆时寒又继续道。
监察洛州知府周大人贪污一案正在紧要关头上,他暂时抽不出时间来,不过很快这个案子就会结束了,届时他会有大把的时间。
到时,他也该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他想要做的,也都可以一一开始了。
沈扶雪自然不知道陆时寒这话背后的意思,她只以为陆时寒近日的生意会很忙。
沈扶雪道:“嗯,我知晓了。”
她不急的,还是要以陆时寒的时间为准。
这下该说的都说完了,陆时寒离开了沈扶雪的寝屋。
陆时寒离开后,沈扶雪也上了榻。
或许是因为今晚的事太过不寻常,沈扶雪一直兴奋的没有睡着,直到后半夜才逐渐睡下。
虽然睡的有些晚,但第二天起来时她的精神头却很好。
云枝还道:“姑娘,奴婢瞧着您今儿像是很开心。”
沈扶雪一愣,然后道:“是有些。”
因为她收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生辰礼物。
这是她最难忘的生辰。
…
那晚的事就像是一个美好而虚幻的梦境。
除了沈扶雪和陆时寒,无人知晓。
不过再瑰丽的梦境,最后也会逐渐消散的,沈扶雪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孤寂和无聊。
可这次与之前有些不同的事,她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起陆时寒。
有时是陆时寒在书房里看书的模样,有时是她和陆时寒一起放孔明灯时的情景,还有时,则是那个无人知晓的夜晚里,她与陆时寒一起去摘星楼的事。
一幕幕似是镌刻到了沈扶雪心尖一样。
沈扶雪不解,她想,大约是陆时寒给她平淡的生活里带来了新奇的一面,所以她才会时常想起陆时寒。
嗯,就是这样的。
只不过,陆时寒似乎是真的很忙,自打那晚后就没来过纪府,更没有托纪询转交东西给她,像是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一般。
沈扶雪闲极无聊,开始作画消磨时间。
她画的是那晚在摘星楼的场景。
这次她不是随意画的,而是用了一大张宣纸,画的极其用心,她一连画了十几日,才完成的差不多。
只见宣纸上是大片大片的星辰,还有一轮圆月,而摘星楼楼阁的一角,则是她与陆时寒并肩而立的模样。
和那晚一般无二。
沈扶雪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那晚星辰虽然很亮,但月亮却更明亮,当时陆时寒还说她的生辰不错,竟赶上了圆月。
沈扶雪眼睫轻眨,她望着刚画好的画作。
心里隐约生出一个念头——
她想在她每一年的生辰,都能和陆时寒一起看圆月。
待这个念头生出后,沈扶雪心中一惊,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呢?
沈扶雪不解,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打小就在闺中长大,连门都甚少出,也从无长辈同她说起关于感情的事,她只是心中模模糊糊地有个念头,却不知究竟是何。
沈扶雪想要问旁人,可身边却无人可问。
末了,沈扶雪写了封信寄给在京城的姜令仪,当然,沈扶雪没有直接说是她,而是用了旁人指代。
沈扶雪想,姜令仪见识的多,她应当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把信寄出去后,沈扶雪就一直在等着姜令仪的回信。
不过洛州和京城毕竟离的颇远,纵然水路行船的速度很快,但她想要收到姜令仪的回信的话,也还是需要好几天的,她着急也没用。
沈扶雪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放下。
…
日子平缓的过着,一如往常的每一天。
不过今天却不同,上午时洛州城里便出了一件大事。
知府周大人竟然被抓住了!
不只周大人,还有周大人背后的一系列人,这简直是平地惊雷,整个洛州城登时热闹了起来。
同时,也有人好奇,抓住周知府的人是谁。
待到晌午时,这些真真真真假假的消息便传遍了洛州城。
原来竟是大理寺卿陆时寒陆大人,隐姓埋名化作江停云,在洛州埋伏了一段时间,才最终揪住了周大人的错处。
整件事复杂又新奇,简直像是话本子里的情节。
世人又最是爱热闹的,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当然传到了纪家。
待得知江公子是陆时寒时,沈扶雪很惊讶。
她想到了陆时寒与陆显的关系,陆时寒似乎是陆显的四叔,她从前也听过不少关于陆时寒的名头。
她从未想过,江公子竟然就是陆时寒。
纪询同样惊讶,纪询的性子又惯来疏朗,登时便摇起折扇,以表示他的惊讶。
陆时寒隐瞒的可真好,从头至尾,他都没怀疑过陆时寒的身份!
一想到这些时日他“江兄”、“江兄”地喊着,纪询就有些生气。
不过他这点气愤,在见到陆时寒后,很快就消散了。
傍晚时,陆时寒亲自登了纪府的门,并且亲自向纪询道了歉。
不管怎么说,这些时日他都骗了纪询,他应当道歉。
面对这样诚挚的陆时寒,纪询心里的这点儿气很快就散了,说实在的,陆时寒这人是很不错的,两人相处的也很好。
虽说陆时寒隐瞒了身份吧,但那也是为了朝廷的差事、为了揪出周大人这样的蛀虫,纪询很理解,同时也很钦佩。
不生气以后,纪询就拉着陆时寒问了案件的一些细节,过足了瘾以后,纪询松开了陆时寒。
陆时寒则面色如常地和纪询说,他等会儿想去见一下沈扶雪,并解释一下。
纪询没有多想,他当即道:“嗯,正好浓浓这会儿没什么事,你尽管去吧。”
在纪询看来,自家表妹和陆时寒也算是相识的好友,此番解释一下实属正常。
这次纪询没有跟着,他让陆时寒单独去了沈扶雪的小院儿。
他想着,毕竟是要解释,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便出现的。
…
再次见到陆时寒,沈扶雪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沈扶雪向陆时寒见礼:“江公子……”
话音刚落,沈扶雪就意识到了不对,她改口,试探着道:“陆大人。”
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是小娘子在叫他就好。
陆时寒道:“此番我过来,是想同你说一下前段时日的的事。”
沈扶雪当然知道陆时寒想要跟她说什么,她乖乖地听着陆时寒解释。
其实,她并没有生气。
陆时寒是来查案的,隐瞒姓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当然不会生气了。
再者,虽然陆时寒与陆显有亲缘关系,但沈扶雪并不在乎。
对于陆显这个人,她早就忘到脑后了,从始至终她甚至对陆显都没有生气过,自然不会牵连到陆时寒身上。
沈扶雪清楚的知道,陆时寒只是陆时寒。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还不至于不清楚陆时寒的为人。
只不过,待听完陆时寒的解释后,沈扶雪唯一的纠结是,陆时寒的时寒到底是哪两个字啊?
说来,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听过陆时寒的名字了。
当然,这些都是她从姜令仪口中得知的。
姜令仪时常会同她说,她四叔有多么多么厉害,在漠北那里打赢了多少场胜仗,后来又进京科考,成了探花。
陆时寒这个名字早就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
只不过,她一直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
于是,沈扶雪问道:“陆大人,你名字里的‘时寒’二字,是怎么写的啊?”
陆时寒难得一怔。
他以为小娘子可能会好奇、可能会生气,可万万没想到小娘子竟然平静如水,唯一的念头竟然是问他的名字到底是如何写的。
陆时寒怔松后,在心中轻笑一声。
是了,乖乖软软的小娘子,面上是个知礼的大家闺秀,实则心里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
小娘子,和旁人总是不同的。
沈扶雪以为陆时寒答应了,这儿是待客厅,没有纸笔,她便把手伸了过去:“陆大人,你写在我手心就好。”
幼时她体弱多病,家里人生怕她夭折,所以家里最开始不敢请夫子教她读书,只是家里人会随意教她一些简单的字。
那时候往往是外祖父和外祖母抱着她,他们会握住她软软的小手,在她的手心轻轻写下一些简单的字,好教她认字。
这习惯自幼保存了下来,以至于她下意识便伸出了手。
可伸出手后,沈扶雪意识到了不对。
嗯,陆大人是外男,好似不应该这样的。
可还没等她收回手,陆时寒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扶雪手腕细白纤细,皎白如新雪,伶仃的很,陆时寒几乎不敢用力,他怕他一用力,就会捏断小娘子的手腕。
两人的体温相触。
沈扶雪的手腕是淡淡的温,陆时寒的指尖则有些清凉。
沈扶雪的手腕一颤,而后,她听到了陆时寒低沉的声音:“别动。”
沈扶雪有些晕,什么别动?
待陆时寒在她的手心上轻轻写字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陆时寒叫她别动,是想要在她手上写字。
于是,沈扶雪真就不动了。
沈扶雪的眼睫随着陆时寒的动作轻眨。
原来是这两个“时寒”。
陆时寒……
她终于知晓他的名字了。
沈扶雪认真地点头:“陆大人,我知道了。”
原来那个鲜衣怒马、厉害至极的陆时寒,就是江公子。
沈扶雪觉得,她的人生好似都因此而精彩了一些。
陆时寒垂眸,方才他让小娘子别动以后。小娘子当真就不动了,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是个精致的瓷娃娃。
一直到现在,瓷娃娃才轻动了一下。
小娘子真是乖巧又听话。
傍晚时分,暮光如流云,轻轻洒进屋里。
现下名字也告诉完了,沈扶雪想,她是时候该收回手了。
可她收手时,陆时寒却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她全然动弹不得。
沈扶雪不解:“陆大人……”
陆时寒握着她的手做什么,这是何意?
陆时寒的神色晦涩至极,他还握着沈扶雪细白的手腕:“过几日,我可能就会回京了。”
沈扶雪恍然。
案子结束了,陆时寒这个大理寺卿当然要回京复命,这是很正常的。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感受。
陆时寒这次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陆时寒的家在京城,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沈扶雪知道这个道理,可心中还是很不舒服,她清楚地知道,这种感受叫难过。
她在为陆时寒的离开而难过。
沈扶雪的眼睫有些湿漉漉的,像是被雾气沾染过,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嗯,陆大人你一路顺利。”
可下一瞬,沈扶雪却没有等到陆时寒的回应。
陆时寒握住了沈扶雪的手。
沈扶雪的手生的极好,手指细白纤长,像是玉一样。
此刻,他就这样握住了沈扶雪的手心。
陆时寒垂眸,认真地问:“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回京城吗?”
也许是从小陆父的教育使然,也许是在漠北战场上的历练使然,陆时寒打小就养成了现在的性子。
对于他想要的,无论是什么,他都会主动去尝试、主动去索取。
他从不想、也不会错过。
就譬如眼前的小娘子,既然他喜欢小娘子,那在确定了他自己的心意后,他当然会主动表达自己的心意。
对于小娘子,他志在必得。
陆时寒这是何意,是像她所想的一般吗?
在从陆时寒的眼神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沈扶雪有些懵,更多的却是慌乱。
沈扶雪的思绪全部都混乱了,就好像乱成了一团的丝线,她根本无法从中理清,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可陆时寒却毫不退让,一直定定地望着她。
沈扶雪几乎被陆时寒的目光灼伤。
碎金一般的暮光照在陆时寒身上,暮光在陆时寒的半侧脸上游移,越发显得他整个人清冷俊逸至极。
陆时寒低声道:“浓浓,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