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沈扶雪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
睡醒后,沈扶雪开始洗漱,她一边洗漱,一边想起了昨晚的事。
昨天晚上她不知不觉地在雅间里睡着了,还是纪询回来后才叫醒她的,也就是说,她把陆时寒给晾在那里了许久……
沈扶雪垂眸,昨天她还说要当好主人家,照料好陆时寒的,结果自己先睡着了。
今天她一定照顾好陆时寒!
都收拾好以后,沈扶雪照旧去了书房,她到的时候陆时寒已经到了,瞧那模样像是刚到不久。
沈扶雪上前:“江公子,你今日想看什么书?”
陆时寒报了一本书名,沈扶雪很快就把那本书给找了出来,然后递给了陆时寒。
沈扶雪今日没有看书,而是抄起佛经来。
纪老夫人一贯笃信佛经,她这个做外孙女儿的,当然得时不时地抄上几卷经文呈给纪老夫人,如此也算是表达她这个做晚辈的心意,正好也能消磨一下时间。
说做就做,沈扶雪坐在书案前认真抄起佛经来。
刚开始沈扶雪是很专注的,一连写了好几页,可写着写着沈扶雪就有些走神了,她想起了昨晚上放孔明灯的事。
嗯,那两盏灯都放飞的很高,江公子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吧。
想着想着,沈扶雪不由自主地侧过脸望向了陆时寒。
陆时寒似乎很爱看书,一旦看起书的时候,几乎从不走神。
此刻的陆时寒,就很专注。
从沈扶雪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陆时寒的半侧脸——
眉眼俊秀,眼睫像是鸦羽一般,鼻梁挺直,就连下巴处的弧度都极为流畅,整个人清冷又俊逸,宛如高悬碧江上的寒江月。
是担得起“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赞誉的。
其实沈扶雪一开始见到陆时寒时就觉得陆时寒生的极好,可之前一直没怎么注意到,直到此刻却才恍惚又真切的意识到这一点。
沈扶雪不由自主地在抄录了半侧佛经的纸张上,勾勒起了陆时寒读书的模样。
沈扶雪自幼学画,也很爱绘画,时常会找一些素材去描绘,今天亦是如此,她下意识便想在画卷上留下这幅场景。
沈扶雪绘画的技艺很好,很快就画完了整幅场景,而且极有神韵。
刚刚画完还未来得及欣赏时,沈扶雪忽然注意到陆时寒起身往她的方向走。
沈扶雪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口,她来不及思考地把这张纸藏到其余抄录好的佛经下面。
沈扶雪皎白的小脸泛上红晕,她嫣红的唇瓣半张:“江公子,可有什么事吗?”
待问完以后,沈扶雪才发现了不对劲儿,她仰头望着陆时寒,等等,陆时寒好似是走到她面前的,而非用轮椅……
“江公子,你的腿伤好了?”沈扶雪惊讶地问道。
陆时寒颔首:“嗯,今日晨起时发觉腿伤已然好的差不多了,可以正常行走了。”
实则不然,他的腿早就提前好了。
陆时寒道:“今日下午我便会搬出去,感谢沈姑娘这些时日以来的照料。”
沈扶雪明白了,陆时寒是特意来向她辞别的。
不过也是,既然陆时寒的腿伤已然好全了,那自然是要搬出去的。
沈扶雪怔愣了一下,“那很好,江公子你的腿伤终于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该值得庆贺的一件喜事,沈扶雪却莫名有些低落。
这种低落的感觉一直持续着,直到回到她自己的小院后,沈扶雪的心绪还是有些低沉。
云枝没注意到沈扶雪的不对,她正收拾着沈扶雪刚抄录好的佛经:“姑娘,奴婢把这些佛经装订起来吧。”
沈扶雪想起了上午时的那幅画,她连忙道:“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云枝虽然有些纳闷,但也没有多想,而是直接退下了。
沈扶雪从几页抄录好的佛经中寻出了那半张纸——
纸张的一半是抄好的佛经,另一半则是陆时寒的模样。
沈扶雪有些出神。
她隐约有些想明白了,大抵是这些天她一直和陆时寒在书房读书的缘故,她竟然有些习惯了陆时寒的陪伴。
也是,之前她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些天她每天都有了目标和期待,过的很开心,所以现在才会有些舍不得陆时寒离开。
不过分离是常事,世事如此。
以后不过是又变成自己一个人、回到之前的生活状态而已,她肯定会很快就习惯的。
沈扶雪的眼睫轻轻垂下。
她把那张纸折了起来,然后收到了锦匣里。
落锁的锦匣被放置到了箱笼里,不见日光。
…
很快,陆时寒就收拾好了行李,并搬出了纪家。
这些事自有纪询操持,沈扶雪没有再出面。
只不过等第二日晨起时,沈扶雪有些怅然若失,今天的书房不会再有人陪着她一起看书了。
沈扶雪百无聊赖地继续抄录佛经,日子一天天的过着。
这一日,等回到房间后,云袖道:“姑娘,前些日子您吩咐奴婢寻的匣子,奴婢已经都寻好了,您现在要用吗?”
云袖这么一说,沈扶雪倒是想起来了。
这还是从庙会回来后她嘱咐云袖的,当时她打算把那日买的小玩意儿送给家人和朋友,便特意嘱咐了云袖找一些合适的装礼物的匣子。
沈扶雪想了想道:“都拿来吧。”
左右她现在没什么事,可以整理一下这些小礼物。
先是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再是给舅父舅母和表哥的,沈扶雪都一一包好。
最后则是给陆时寒的。
她给陆时寒挑的是一只琉璃做的鼻烟壶,鼻烟壶上面雕刻着简简单单的竹叶,看着很是清雅。
沈扶雪想,陆时寒应当会喜欢的吧,毕竟这些时日下来,她时常见到陆时寒穿竹叶纹样式的衣裳。
家里人的礼物她都是亲自去送的,陆时寒的礼物她则是转交给纪询送的。
…
纪询正好找陆时寒有事,顺道便把礼物给了陆时寒。
纪询还感慨道:“我家浓浓心肠软,对你这个恩人是一直惦记着。”
这不,还特意托了他来送礼。
陆时寒垂眸,琉璃材质的鼻烟壶在日光下泛出淡淡的光晕,清雅又精致。
鼻烟壶上雕刻的竹叶栩栩如生。
半晌后,陆时寒才把鼻烟壶放回锦匣里。
纪询惯来是个话多的,他正在那儿絮絮说个不停的时候,手中忽然多了一个小册子。
纪询一愣:“江兄,这是什么?”
“给沈姑娘的回礼,”陆时寒的口吻淡淡的。
回礼?
纪询随手翻了一下,原来是本游记,而且还没有写完,貌似只有一个小章节。
不过这也是很寻常的,大周制书刊印的程度很高,很多士子读书人都会在书坊里连载所写的话本亦或是游记,时人也都习惯了。
估摸着这是陆时寒才搜寻到的,剩余的章节得等作者后续写出来。
纪询看了下封皮上的作者,是个叫茶山居士的。
纪询疑惑道:“之前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号?”
不过很快他就自己给出了答案,这世上的读书人海了去了,估计这是个才刚冒头的,也不出名,他不知道也理属正常。
纪询道:“你放心,陆兄,我一定把这本游记交到浓浓手上。”
陆时寒点了下头。
程周则是全程低着头。
程周面上平静,实则心里早已泛起了惊涛骇浪,谁能想到这本游记是他们大人亲自写的呢。
就连程周这个自幼伺候在陆时寒身边的,都无法想象……
…
沈扶雪没想到会有回礼,而且还是这么合乎她心意的回礼。
沈扶雪抿唇,江公子之前肯定是看到她时常读话本游记,才会寻游记送给她,当真是用了心思的。
沈扶雪很是感动,同时也很开心,她连忙翻开了书页。
原来这是本关于漠北的游记。
因为漠北与瓦剌接壤,时常发生战争,所以算是个艰难的去处,同时也因为这样的地理关系,漠北的民风与内陆很不相同。
沈扶雪蓦地想起了陆时寒。
之前姜令仪时常和她讲她的四叔有多么厉害,在漠北戍守时杀了多少敌人。
是以,沈扶雪虽然从未见过陆时寒,但心中却早已知晓了不少关于陆时寒的事迹。
嗯,那位大理寺卿当真是个少年英雄。
沈扶雪回过神,继续看起游记来。
书中的主人公就讲述了他初到漠北时所遇到的景象,包括漠北与众不同的饮食,地道的小吃,还有漫天的飞雪。
据主人公所说,漠北的雪非常大,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一旦下起大雪时,天空中几乎望不清旁的东西。
沈扶雪心向神往,她只看过细碎的小雪,而且都是转瞬即逝,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雪。
她似乎跟着书中的主人公一起,看到了漠北的一角。
沈扶雪迫不及待想看下一节。
不过想来那位茶山居士应当还在写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出下一节。
沈扶雪眼眸亮晶晶的,她不舍地又把这一章节看了几遍才合上。
虽说江公子只是寻觅来这本游记,但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沈扶雪很是感激,她想,她总得给一些回礼吧。
可总不能陆时寒一送来后续的章节,她就给些回礼吧,否则那成什么了。
沈扶雪想,她和陆时寒现在应当算是朋友了吧。
对,就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之间,那自然是不必在乎这些虚礼的,她还是根据这游记的章节写一些读后感好了,表示她真的有在看游记,而且很喜欢。
于是乎,沈扶雪洋洋洒洒地写了读后感——
这其中包括她很好奇主人公所提的,漠北专有的奶茶是何味道,以及,若是有机会的话,她很想亲自去一趟漠北,好看一看漠北的雪。
陆时寒收到后,看着沈扶雪的字,下意识勾了下唇角,看来小娘子很喜欢这本游记。
程周可是知道自家大人性子有多冷清的,现下自家大人不仅亲自写游记,竟然还笑了。
不过程周已然见怪不怪了,对于那位沈姑娘,自家大人不管做什么都有可能。
…
接下来的时日里,沈扶雪又收到了那本漠北游记的后续几个章节。
同时,陆时寒也收到了不同的读后感。
从这些读后感里,陆时寒清楚地看到了小娘子那些奇奇怪怪、却又鲜活至极的想法和主意。
看似温顺乖巧的小娘子,实则有一颗好奇万物的心。
只是一直都因为病症被禁锢在笼子里而已。
自然,这些信件的传递都是转交给纪询完成的。
不过纪询完全没多想,在他的认知里,自家表妹没几年可活了,自然也不会成亲,他完全想不到旁的方面去。
他只以为,陆时寒是心疼自家表妹,才会一直搜寻游记。
事情一直都进行的好好的,直到这一日,陆时寒没有收到沈扶雪的读后感。
不过未等陆时寒发问,纪询就说出口了。
纪询面色愁苦又不免担忧:“浓浓病了,这几日都没有起来榻。”
沈扶雪平素的身子骨看不出来和常人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觉得有些弱而已,可沈扶雪一旦生病,就很难好全。
这次也是如此,明明只是简单的着凉而已,却病的起不来榻,虚弱至极。
因着沈扶雪病了,纪询也没了闲的心思,和陆时寒匆匆说完话以后,就回了纪府。
陆时寒则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许久。
…
夜半时分。
沈扶雪喝过药,正在榻上睡着。
照料沈扶雪的云枝和云袖也累的在外间睡下了。
里间静悄悄的,除了沈扶雪的呼吸声,只有一小声窗柩打开又关闭的动静,不过那动静也很快就消失了。
丝毫没有人注意到。
陆时寒坐在榻边儿上望着沈扶雪。
小娘子脸色素白,乌沉沉的发披在床榻上,越发显得小脸苍白至极。
小娘子的身姿极为纤弱,弱柳扶风一般,就像是冬日里易碎的泡沫,美的惊心动魄,却又像是会随时消失一样。
陆时寒垂下眼睫。
往日他见到的小娘子永远都是眉眼含笑的,那双眼眸亮晶晶的,像是春日里的嫩柳枝一样鲜活。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小娘子这般模样。
许是睡的不安稳的缘故,小娘子的秀眉微微蹙着,被子也被她挣的露出了两条手臂。
陆时寒抬手,想要把沈扶雪的手臂放回锦被里。
可睡的不踏实的沈扶雪,隐约察觉到了些动静。
她好似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股清冷如雨夜一般、清新又好闻的味道。
像是江公子身上的味道。
就在陆时寒的指尖刚触及到沈扶雪手臂的时候,沈扶雪在睡梦中忽然反握住了陆时寒的手。
陆时寒动作轻滞。
陆时寒低头,只见小娘子嫣红的唇瓣半张,似是在说什么话。
他努力去听,原来小娘子在喃喃说道:“江公子……”
外面忽然起了风。
晚风吹的檐角的灯笼轻轻摇晃,灯影摇曳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