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细滑的皮肤摩挲,晕开了几缕轻薄的热意。
孟欢头发让帕子擦干净,往后捋到耳朵后,露出白净的脸和耳垂,枕在蔺泊舟颈间,跟个小猫似的蜷着脚,正点着头犯困。
这趟药快要喝出人命,蔺泊舟生龙活虎,孟欢却备受折腾。
孟欢半梦半醒时,看到跟前男人裸着的肩颈,皱眉,抬手将衣衫勾到了蔺泊舟的领口:“要守男德。”
“……”
以免再被他勾引。
孟欢手指翻了翻,再“啪”地拍了拍,“睡觉!”
黑暗里,蔺泊舟悄无声息地扬起唇。
他靠近孟欢耳畔,低声呢喃:“明日为夫要去上朝,欢欢允不允?”
孟欢呆住:“真去啊……”
“有事要和陛下商议,议完就回来。”
孟欢明明困得要命话都不想说,还撇了下唇:“那行吧。”
蔺泊舟指尖触碰到他的脸,感受到眉宇的褶皱,唇角忍不住轻轻抬了一下。
嘟嘟囔囔的,真的对他很不满呢。
蔺泊舟自小接受儒学正宗,雅正礼仪,如果不是眼睛出事,他也许会成为一个身心正派至极的人。可眼睛出事以后,蔺泊舟心里挤压的阴影越来越多,却完全不能在父亲和母亲面前释放。
他后来喜欢上了游猎,喜欢猎物被箭镞击穿喉咙时的鲜血和惨叫,也喜欢在权力争斗时释放掉理智里好杀,那时能感觉理智回笼了些。
他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阴暗,脱掉衣服后扭曲的欲念,失明后无尽的丑态……这一切,躺在自己身侧的孟欢都知道。
自己的全部都被人接受,感觉竟然这么好。
蔺泊舟在目前的黑暗里游弋片刻,忍不住笑出了声。
-
一清早,身旁的位置就空了。
孟欢睡醒摸索时有点儿茫然,在床上坐着,生出了自己好像个寡妇的想法。
游锦说:“王爷上朝去了。”
“……”
孟欢捏着眉心,想起了昨晚蔺泊舟靠在耳畔轻声说的话,唇忍不住抿了一下。
看王府好像又变得空阔安静了些,心里也感觉特失落。无聊的时间不长,衙门有人派来了信件:“那个异族的杀人凶手抓到了,衙门差来了衙役,特请王妃前去指认。”
孟欢本来撑着头发呆,听见这句话,来了兴致:“看看去。”
衙役毕恭毕敬,“那天公子和王爷来了以后,通判立刻下了指令,让我们全城搜索,不能有片刻耽误,昨晚便在城东飘香酒楼的客栈里抓住了人,今早,特意呈请公子。”
孟欢问:“抓了几个?”
“据最开始的目击者说,不止一个人,但其他人暂时没有抓到,等把这人刑讯逼供了,他铁定会招出同伙。”
孟欢到了衙门。
那天的男人换上了囚服,跪在地上,旁边还站着其他前来辨认凶手的百姓,他看来已经受过重刑了,后背渗出血迹,头发蓬乱,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半死不活盯着堂前。
旁边的衙役们面色愤怒,有人踹了他一脚。
“畜生!”
“真想杀了他。”
通判也神色凝重:“昨天,我们的衙役前去抓捕,被他杀了两个。”
听到这句话,孟欢胸口震荡,无限惊讶,转向了通判:“衙门居然有人殉职了?”
“嗯。这些异族人无有礼仪文化,但个个骁勇强悍,有野兽的习性,这个人……”通判走了一圈,用靴子勾起他被锁链锁住的手,“手掌茧子极厚,常年握刀和骑马,杀人时也毫不留情,他不像普通来京城经商的异族,反倒更像异族军队里的士兵。”
军队的士兵?
那和最终会造反的安垂关联就更大了。
孟欢心情难得的波澜起伏,出了衙门示意游锦,“得把这件事告诉蔺泊舟。”
游锦对他直呼王爷名讳已经见怪不惊了,“那咱们先回府?”
孟欢,“不回府了,去皇宫外等他下朝。”
孟欢这里前脚刚走,后脚,衙门处来了另一个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眉眼却斯斯文文,走路也慢慢吞吞,显然故意想隐瞒身份,不被人看出来。
他走到衙门处,询问当值的衙役:“贵衙门的陆判在不在,请他见个面。”
陆判便是负责审理这异族砍头案的通判。
衙役一肚子火:“通判忙着呢,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滚啊!”
那人神色平静,没有因他的暴躁而恼怒,而是从袖中探出了一封信,瓮声瓮气说,“这是我们老爷让递的东西。”
衙役低头觑了一眼。
信上写着字,也盖着章。
看到那几个字时,他脸色一白,酷暑寒天冷汗往下掉,几乎想抽自己的耳光,连忙往里跑。
“卑职这就去通报。”
-
炎炎夏日,日光燥热地蒙在京城的楼阁和城墙,泛起一片白茫茫的光影。
天气炎热,但出行的人依然很多,看得出来是京城了,往来熙熙攘攘,透着难以言喻的繁华和风流。
茶楼里的雅座,孟欢坐着喝凉茶,游锦便给他扇风,扇得一脸粉往下掉。
孟欢说:“你别扇了,你也坐下休息吧。”
游锦哎了一声,在他身旁,端起凉茶嘬了一口。
“王爷眼睛看不见,他今天在内阁要怎么处理公文啊?”孟欢一静下来就忍不住想蔺泊舟的事,双目望着不远处的皇城。
游锦笑了笑:“主子不担心,有人会念给他听的。”
“那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眼疾都没好非要回朝廷?”
游锦笑着说:“天大地大,分钱的事最大,王爷操心是应该的。”
孟欢恹恹地再喝了一口凉茶,说:“行吧。”
少年撑着脑袋,像只等主人开门等久了的猫咪,小小的爪子扒拉扒拉,耐心尽失,“他——什么时候——下朝——啊——”
啊字还拖得特别长。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游锦耐心地往他杯子里倒茶。
天气热,孟欢喝的也多,一会儿站了起身:“我去解个手。”
游锦忙说:“老奴服侍公子。”
他服侍并不是真的服侍,一般就在一墙之隔外等孟欢,毕竟他们是真放不下心。
孟欢也没有否认,嗯了一声。
这是一座不算大但位置较为清凉的酒楼,背着太阳光的一面,草木葱茏,绿意盎然,茅厕就在前方竹子编织的竹排门之后。
孟欢进去,里面黑黢黢的,进深很宽,估计为了方便客人们来这里使用。
孟欢绑好绳子时,听到一阵窸窣的动静。
他怔了一秒,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这种直觉人平时都有,就是突然感觉房间某个地方有人在看着自己,虽然大部分是幻觉,但还是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孟欢有点儿懵,想转头,背后“咔嚓”一声。
“我操——”二字被扼在喉咙,一张帕子蒙住了鼻腔和口腔,浓烈的药味传入鼻尖,孟欢肩膀顿时像被打了一拳似的瘫软下来,眼前阵阵发晕。
他眼皮往下掉,被人拖出了竹排门后,眼睛还能看见,意识也有,但浑身就像被抽去了力气一样,使不出任何劲道。
眼前是一张高目深鼻的脸,轮廓分明,不太像中原人的长相。孟欢走到竹排门外时,发现游锦倒在地上,那两个侍卫也倒在地上,不知道是弄晕了还是杀了。
看到这一幕时,难以言喻的愤怒感充斥在孟欢的胸口。
这个人拖着他走到围墙边,力气之大,轻松将他举了起来,围墙外正好伸出一双手,将他接了过来。
“砰——”孟欢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紧接着,就被套上了黑色面纱,失去视觉。
他明显被人随意地丢进了马车里,双手捆在身后,随着车轱辘的声音,肩膀撞击木板发出咚咚咚的动静。孟欢被发缕遮住的下颌呈现出苍白色,疼痛不堪,可他浑身没有任何力气支撑自己爬起来。
他的意识一直都很清醒。
他没想到,书里居然还有绑架情节。
绑他的是谁?蔺泊舟的政敌?
绑他干什么?要挟蔺泊舟?
……而自己,会出事吗?
马车上,隐隐约约有人说话,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
马车不停在行驶,不知道行驶了多久,药效过去,孟欢手指的粘滞感逐渐褪去,变得能感受到力道而进行屈伸,可手腕被绳子捆住的疼痛感更强了。
一阵疲惫感涌上心头,孟欢至今不敢相信——主角也会被绑架???
“砰——”
被像个馒头似的毫不留情丢在了地上,是孟欢最讨厌的野蛮和暴力,他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积极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但脑海里不可避免想到了蔺泊舟。
一路都在愤怒和无语当中,可念到这三个字,心口莫名涌起了一阵委屈。
——蔺泊舟都没绑过他!!!
头顶,响起声音:“画阿努尔肖像的人找到了?”
“找到了,就是他。阿努尔被汉人的朝廷抓去了,他说过,宁愿死也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和来意,他是一个伟大的英雄,可他本来不该死。”说话的声音粗犷。
孟欢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掀翻,露出了正脸。
“让阿努尔流血的人,也应该流下同等量的血。让阿努尔被砍头的人,头颅也应该被割下来。”
日光晃动,孟欢眼前一片雪白色,有个人影走近,用一把弯刀逼近了他的喉咙,皮肤顿时泛起锋利刺痛的震颤。
“啊?”一个有点儿意外的少年的声音。
孟欢眼睛终于看得更加清楚。
安垂的鞭子从颈间散落,双目垂视,那把弯刀就在他手里,用刀背压住孟欢最纤薄的血管,那片白皙的皮肤被染得通红。
安垂眼底带笑:“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