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欢脑子里好像有个尖锐物品恶狠狠地戳了他一把,闭上眼缓解不适时,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字——“晦气”。
晦气至极!
绑他的人居然是安垂?
逃妻线就永远避不开吗?
内心涌出无尽疑问的时候,孟欢身旁,高大强壮的男人走来走去:“用他换回阿努尔的命,还是将他的头颅割下来,祭拜在阿努尔的坟前?”
安垂手中挥动着马鞭,沉静地俯视孟欢:“汉人从来不讲究以命换命,当我们说用他的命去换阿努尔的命,他们会说,那被杀掉的客栈老板的命又用谁来换?”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阿努尔死?”中年人勃然大怒。
安垂眉眼阴沉地转过了脸,抬起手,动作非常快的一耳光,打得那人头偏过去,倒退了几步,他语气森寒又惊悚。
“自己喝醉了犯蠢闹事,死也活该!在我离开京城前有一件事要办,你们要是再鲁莽冲动坏了我的计划,我不仅要把你们的头割下来,回到建州,还会把你们儿女的头割下来。”
其他人不敢说话了,跪在地上。
看着安垂,孟欢头皮发麻。这个人和蔺泊舟不太一样,蔺泊舟也杀人,但蔺泊舟从来不自己动手,都是让属下来杀,他自己的手不沾任何人血。
而且蔺泊舟杀人都有理由,不得罪他便是雅正君子,能和平交流,可这个安垂道德仁义的观念都薄弱,一怒就杀人,他们朱里真族本就有茹毛饮血的习惯,要是碰上灾年,偶尔还会吃人!
孟欢额头出了层薄汗,手心有点儿发凉。
他鼓起勇气,问:“你想要什么,钱?要多少?”
他抿了下唇,“我可以让我家人给你。”
他老公蔺泊舟有钱,很有钱!
你想要多少钱,多少金银财宝,要什么都可以。
蔺泊舟肯定也会给,孟欢就是有这个自信。
……当然,你拿到钱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这句话孟欢没说。
安垂阴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反问:“你家人能给几个钱?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他示意旁边的男人,“把他绑好,带着跟我走。”
一股重力从背后袭来,孟欢被迫站直了腰,绑在背后的手腕泛起刺痛感,他垂下的眼睫里闪过愤怒,但还是忍气吞声、老实巴交地跟着走了。
-
皇城内。
蔺泊舟先去了文渊阁和内阁诸位阁臣见面。
阁臣们无不惊讶,这是蔺泊舟晋升为监国摄政王以来第一次身体抱恙的情况下选择回阁,他们纷纷站起身,陈次辅更是让椅子给蔺泊舟坐下:“王爷保重身体要紧!”
“先来谈谈巡盐那笔钱怎么用。”蔺泊舟声音煦煦的,“身体无妨,还能休养,百姓是危亡旦夕之祸,迫在眉睫。”
几位阁臣连忙称赞蔺泊舟有仁义之心。
他们看了看崔阁老,道:“不然崔阁老先说?”
崔阁老捋着胡须,正要讲话。
蔺泊舟却顿了一顿,“请陛下过来一道商议吧。”
说起这句话,众人后背紧绷起来。
按时辰,往常这个点儿本来是宣和帝在内阁观政的时刻,虽然宣和帝的意见不能参与决断,但他需要从蔺泊舟和这群阁臣的交流中体会到政事如何处理,国家如何治理。
可这会儿,宣和帝却不在!
——证明,蔺泊舟一患眼疾不来上朝,他立刻逃课了。
气氛紧张,
蔺泊舟怎么会不明白,唇角的线条抿的很淡,没有说话。
一个随堂太监跪下磕头说:“陛下昨日看书看得太晚,感染了风寒,今早卧床不起,现在应该还在休息。”
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希夷咳嗽了一声,手指掩着唇。
蔺泊舟顿了顿,表情没有变化,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慢慢起身:“好,本王先去看望陛下。”
蔺泊舟让裴希夷扶着上了肩舆,往宣和帝住的养心殿走去,不用说,肯定有人提早前去给宣和帝报信了,所以刚走到殿门口,宣和帝咳嗽的声音传了过来:“皇兄,皇兄,怎么来了,皇兄眼睛不适,本该在府中修养才对……”
十三岁的少年咳的非常吃力,咳的病入膏肓。
但演的也非常虚假。
蔺泊舟下了肩舆,行礼后若无其事道:“臣听陛下咳嗽厉害,想必风寒很严重,来人,叫太医署的人来。”
太监:“是。”
宣和帝神色慌张,忙说:“皇兄,朕今早看过病,太医署的人刚走,又叫他们过来,是不是太麻烦了?”
“陛下的身体是国之根本,需要万分提防,麻烦又如何?让他们再来一趟不碍事,臣也好放心。去宣。”
蔺泊舟每一句话都是为宣和帝好,语气也温和,话里的安慰都恰到好处,可却听得宣和帝头皮发麻,后背发凉,知道蔺泊舟果然看透了自己在撒谎。
他落败了,只好像七八岁那样去喊:“皇兄……”
蔺泊舟手指微松开,可他神色依旧肃穆,没有丝毫缓和,明显要训他,不过第一句话是,“陛下先进殿去。”
不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宣和帝,皇帝需要威严,需要众人的尊重。宣和帝连忙扶着他进殿,亲自搬来椅子让蔺泊舟坐。
宣和帝多少有些不解,蔺泊舟没娶妻之前他没有这个疑虑,他觉得皇兄永远都这么有压迫感,有威严感,可他听说皇兄娶妻了,忍不住开始想,那皇兄是不是对妻子也这么不苟言笑,冷厉至极呢?
片刻,蔺泊舟说话:“陛下不该撒谎。”
宣和帝:“皇兄,朕错了。”
蔺泊舟:“陛下撒谎,逃避,群臣虽然不揭穿,但他们心里都有数,会认为陛下昏聩软弱,将来也会大着胆子与陛下争斗。”
宣和帝声音悲哀:“皇兄,可是朕实在不想去内阁,想休息休息。”
“陛下是皇帝,应该勉力自行。”
“可是……”宣和帝知道自己肯定没有蔺泊舟累,但他仍然不甘心,“皇兄,当皇帝好累。”
“陛下不应该说这种话。”
宣和帝点了点头,神色又松缓起来:“对,朕知道不该说这句话,因为朕愿意当这个皇帝,在天下厮杀,可比在棋盘上厮杀痛快多了。”
而且,皇帝什么都有,所有人都要敬重他。
除了蔺泊舟,他谁都不怕。
蔺泊舟语气沉而肃穆,“陛下,天下不是棋盘,苍生,亦不是棋子。”
宣和帝干笑两声:“朕知道,朕说笑呢,百姓可都是朕的儿女。”
说完,宣和帝忍不住又开始走神。
……他的皇兄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啊,所以,王妃真的会喜欢他这种男人吗?
宣和帝见过孟欢,听说是被皇兄从大街上抢来的,所以,孟欢是皇兄强迫的咯?
他对待妻子也这么强势霸道?
孟欢不会讨厌他吗?
宣和帝走神的时候,蔺泊舟换了话题:“先前巡盐御史巡的两百万两银子,陛下认为应该怎么花?
”
宣和帝眼睛骤然亮了,“朕可以拿出一百万给百姓!另外的一百万朕自己留着用。”
语气还挺自豪。
给百姓一百万,可是给了一半!
他是不是特别体谅百姓一皇帝!
蔺泊舟抿了一下唇,沉沉的,缓慢说,“陛下不妨听听内阁诸位大臣的意见。”
“哦。”
宣和帝知道皇兄不赞成自己了,好像被当头泼了盆冷水,他忍不住发怒,不敢训斥蔺泊舟,只好咣咣一顿骂,“朕实在不懂,百姓不是有田土吗?为什么还要不停地要钱,不停地要钱。军饷也是,屯田不是能自给自足吗?为什么还要不停要钱。官员都在干什么?尸位素餐?!不解决问题,就知道问朕要钱?”
他这句话只是愤怒,而从来没想过为什么。
蔺泊舟胸口漫上一股有点儿遏制不住的刺痛感,双唇紧闭,点头说,“这是陛下亲政后要解决的问题。”
宣和帝气消了,下意识看他:“皇兄能解决吗?”
“也许能,但需要的时间很长,”蔺泊舟说,“那时候陛下或许嫌臣烦,早就不让臣干了。”
“皇兄,朕永远不会嫌你烦的。”宣和帝推心置腹说完,又眼巴巴道,“可是,那笔钱,真的不能分朕一百万修棋宫吗?”
蔺泊舟唇合的更紧。
他的手扶着椅背,微微攥紧后,手背浮出了青筋。
对他的提议不赞同至极。
宣和帝叹气,知道不可能了。
蔺泊舟晋为摄政王后,其实从来没让宣和帝受过委屈,自己该有的都有,可宣和帝总觉得,好的东西是不嫌多的,他想要的东西也总要不够。
宣和帝倒回床上,双腿一晃一晃,“修棋宫当真是个过分的要求吗?可朕是皇帝,如果想要个棋宫都没有,那也太没劲儿了。”
可他却不知道,修建棋宫的百万两银子,可以造多少坚船利炮,修筑多少军备,让多少灾患中的百姓吃上饭,而不至于饿死。
宣和帝耳畔没有回答。
蔺泊舟牙关紧咬,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只怕下一句话便是对他的怒骂。如果,只是说如果,宣和帝不是皇帝,这种天真又残忍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会被他一腿踹出心头血。
只想着自己要,却从来不做出什么贡献。
蔺泊舟坐椅子里,半晌,重新恢复了唇色。
他站起身,语气淡漠:“下一次的经筳日讲,微臣会给陛下换几个老师,重新讲讲仁政和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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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泊舟站起身,出了养心殿,回到内阁。
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来议定这笔钱如何使用。大宗国库年入也才两千万两,两百万两,是大宗一年十分之一的收入。
蔺泊舟想起了崔阁老贪的那笔钱。
他很冷静,也很能忍,没急着敲打他。让崔阁老贪,可崔阁老蹦跶不了多久了,这笔钱早晚会回到国库。
终于议完政事,钱最终分给军饷和百姓。蔺泊舟走到皇城门口,刚要上马车,传来一个无比焦急的声音:“王爷!”
是陈安。
他一向冷静,可这个声音却惊慌失措至极。
蔺泊舟脑子里闪了一下,侧过脸,唇线冰冷:“说。”
陈安的声音,如瓷瓶堕地,摔得七零八碎。
“王妃,王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