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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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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黄昏时刻,天色一片璀璨。

  盛兰心在院子里作画,隐隐听到隔壁屋里传来几声琴音和开嗓声儿,她摇头叹了声气。

  丫鬟调着颜料,往院墙那端瞅,皱眉道:“真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揽客。”

  “胡说什么。”盛兰心不悦地搁下笔,淡淡道:“你下去吧。”

  丫鬟一颤,方知自己说了什么污言秽语,姨娘这些日子情绪不高,她不敢辩解再惹她心烦,忙福身告退。

  隔壁的声响不歇,盛兰心扶了扶额。

  西院静了半年了,自打东院有人后,在这些妾室看来,霍显连她这儿也不常来了。盛兰心都没指望,自己更没指望,是以也不抱什么期待。

  可夫人这一“失宠”,平静的心又躁动起来,加上霍显又连日踏入西院,以至于天还没暗,眼瞅到了下职的时辰,个个铆足了劲儿,打算大显神通。

  当年为了能接近萧元庭等纨绔子弟,他常常出入花街柳巷,这些女子里,就不乏被霍显从花街柳巷带出来的,都是些可怜人。

  霍府日子好过,至少不缺吃穿,又没有主母磋磨,这些人不愿意离开,霍显又需要用她们来掩饰,便择了几个懂事识趣的人留下。

  不过深宅大院,没点别的心思是不可能的,但这些人自知身份低微,反而安分,最棘手的是那些和盛兰心一样的人。

  她们都是权贵明里暗里塞给霍显的女人。

  官场上的人情往来,要么是钱要么是色,在这滩浑水里,同流合污才是关键,不够贪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而这些被送来的女子里,其中也有不少是外头安插在霍显身边的眼睛,有些太聪明的,挡了他的方便,会被霍显以各种理由“玩”死,席子一卷,丢到乱葬岗。

  如此一来,他本就乖戾的性情愈发妖魔化,好人家的姑娘,根本没有谁敢往这儿嫁,但这恰恰又合了他的心意。

  至于如今剩下来的这些人,要么心性纯良,不争不抢不生事儿,要么蠢笨,闹也翻不出天来。

  只是,蠢笨的人也有心气儿,心高气傲的人被压久了,多少要生出怨气来。

  “姨娘!”刚退出去的丫鬟又急匆匆推门进来,“不好了,叶姨娘和账房管事闹起来了,钱伯请您去一趟。”

  钱伯就是霍府的账房管事,平日里女款们的吃穿用度都从他这儿支,盛兰心拿着库房钥匙,帮衬着部分庶务,加上半年前姬玉落为了搪塞叶琳琅,把西院也一并交给她打理,管事的自然是找她。

  盛兰心用砚台压着画卷,头疼地说:“她又犯什么事了?”

  丫鬟快步跟上她,说:“府里新进了两匹云锦,一匹给您送来的,另一匹是要送去主院的,叶姨娘瞧上,私自给扣了,您也知道主院现在是什么状况,钱伯不敢说什么,本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了,谁知道这么不巧,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叫碧梧的那个,来拿月例,两边撞上了。”

  盛兰心停步,心生不祥的预感,扭头问:“然后呢?”

  看着丫鬟扭扭捏捏的表情,眉头一皱,索性不问了。

  此时,库房外乱成一团,几个姨娘躲在柱子后,只听不远处尖叫连连,还有钱伯的哭喊声:“别打了,快别打了,朝露姑娘,可不兴这么动手啊!”

  不远处的廊下,碧梧红着眼睛,捂着一边脸,说:“朝露,差不多行了,快把人放了吧。”

  叶琳琅狼狈地被捆在楹柱上,脸都被打肿了一边,她嗓音已然沙哑,快要说不出话了,气若游丝道:“我要主君做主,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盛兰心疾步上前,“怎么回事?”

  几个姨娘忙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话,随后道:“盛姨娘,快给劝劝吧,这么打非得打破相不可!”

  盛兰心道:“去东院报信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胆怯地摇了摇头,没人敢去,让刘嬷嬷知道了,准没好果子吃。

  盛兰心心累地将自己的丫鬟指了出去,才往前走了几步,“朝露姑娘,手下留情。”

  朝露认得她,犹豫了一下,眼神一下变得凌厉,倔强地说:“她骂我家小姐,还打小姐的丫鬟!”

  -

  天气正好,姬玉落坐在池塘边的垂钓椅上晒夕阳,椅子旁搁了张矮几,上头是一摞从国子监传出来的文章。

  洋洋洒洒,行云流水,无不是在借着催雪楼一直以来做的善事来称赞长孙连钰的君子胸襟,暗示长孙血统纯正,理所应当登上大宝。

  用来辅证的无非还是那几个观点,只是这些学生文采斐然,只要给一个有理有据的支点,他们甚至能将白水写成琼浆玉液,并且令人信服。

  姬玉落一页页翻看,看到有趣之处便轻轻扯起唇角。

  有时候,人言比刀剑更有用。

  小丫鬟蹲在一旁,为她染着蔻丹,讨巧道:“夫人今日高兴,奴婢给您指甲点上珍珠吧,您瞧,刚切割打磨过的小珠子,可漂亮呢。”

  姬玉落才分出神瞥了眼,淡紫色的花汁涂在指甲上,将手都衬白了,中指指甲上还描了朵花,精巧秀气。

  她鲜少捯饬过这双手,因为这是杀人的手,留不住这些漂亮的装饰,刀光剑影没过两日就会将甲面刮花。

  她看着小丫鬟,“嗯”了声说:“不错,手真巧。”

  小丫鬟高兴地咧起嘴,她是刚从外院调进来的,都说夫人可怖,这阵子主君不来,底下人怕她迁怒,都躲着,可这不是挺和气的么。

  果然,流言不可信。

  她愈发卖力,埋首仔细地描着样式,突闻假山后头传来脚步声,是准备晚膳的两个丫鬟回来了,她们将步子拖得很慢,窃窃私语地闲聊。

  小丫鬟看夫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生怕她们扰了清静,正欲出声打断时,就听粉衣丫鬟说:“我看刘嬷嬷脸都变了,朝露不会挨罚吧。”

  姬玉落睁开眼。

  紫衣丫鬟道:“不会吧,是叶姨娘先动手打了碧梧,分明是她不对在先,且她还敢抢占我们主院的分例,她一个妾室,可真有脸。”

  粉衣丫鬟叹气,道:“可叶姨娘是姨娘,算半个主子,朝露只是个丫鬟,咱们做奴仆的,怎么也不能动手打主人呀,我听说,还是将人捆了,照着脸打的,我看朝露这次悬了。”

  “都是一群看人下菜的。”紫衣丫鬟愤懑不平,道:“钱管事这事做得可不地道,主君才几日没回院子里,他为了图个清静,就睁只眼闭只眼把分例让给叶姨娘,那叶姨娘也是,挑着咱们夫人失宠的时候踩一脚,可夫人得宠的时候,可没跟她计较!”

  粉衣丫鬟道:“不止呢,我听说前几日主君夸她舞姿曼妙,特地多瞧了半个时辰呢,将那叶琳琅累得跳完之后腿都在打颤,生生让人扶回屋里的,事后主君心疼,又命管事从库房挑了些物件给她送去。”

  紫衣丫鬟惆怅,压低声音说:“我怎么听说她是让主君抱回屋里的,直到后半夜主君才离开。”

  “对对对,好像是这样!”粉衣丫鬟匪夷所思地说:“她还让管事给她置办了身新舞裙,都都都露到这儿了,还说是主君喜欢的,你说咱们主君真喜欢那样的么?”

  两个丫鬟站累了,将托盘放在假山石上,蹲在角落,继续咬耳朵,道:“刘嬷嬷往库房去了,可要知会夫人一声?”

  “嗯……算了吧,小心闹出人命,嬷嬷才把弓箭藏起来呢。”

  那边,染着蔻丹的小丫鬟逐渐石化,尤其是偷听到最后,“闹出人命”四字将她吓住,手一抖,蔻丹生生描到了指甲外,划拉出一条笔直的线。

  她忙撩笔起身,跪在一旁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假山后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捂住了唇。

  姬玉落的目光从假山处收了回来,慢吞吞地盯了眼自己的手,将小丫鬟扶起来,拍了拍她手上的沙砾,说:“不碍事,重新染一遍就是。”

  她面上波澜不惊,甚至眼尾还稍含了几许并不深刻的温和柔婉,看起来好说话极了,声音也轻轻的,道:“你去库房与嬷嬷说一声,把人全都带回来。”

  她用帕子擦了下指背上的污渍,说:“朝露也太不懂事了,我亲自处置。”

  谣言是怎么愈传愈离谱的,小丫鬟不知,但此刻她在姬玉落平静温柔的话里感到一丝、一丝丝的恐惧,可她撑大了眼,也确实没从姬玉落脸上捕捉到半分气恼亦或是吃味的神情,于是小心翼翼地福身应下,快步往库房去,走着走着,拔腿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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