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奚绝又被饭菜味道香醒,晕晕乎乎揉着眼睛就跑出来,活像是半辈子没吃饱饭:“吃饭啦!”
只是冲出来定睛一看,脸又绿了。
晏家的饭桌边多了个盛焦,只是一夜而已,晏聆挨着盛焦眼巴巴不停地喊哥哥,可比对待奚绝时要殷勤乖巧多了。
奚绝先和晏寒鹊朝夫人问了好,薅着晏月的小辫子将他挤到一旁,霸占了晏聆左边的位置,皮笑肉不笑地磨着牙。
晏月敢怒不敢言,含着眼泪坐在一旁喝粥。
晏聆一大清早就叽叽喳喳的,双眸放光注视着盛焦,只觉得他是自己见过最善良最温柔的人,吃着吃着饭差点要粘盛焦身上去。
“这珠子好看,哎还有颗有字呢!是什么字呀?火……火勺?”
“是灼。”盛焦温和地道,“这个是觉醒相纹后便有的,我也不知为何会是这个字。”
晏聆“唔哇”一声,眼睛都在冒星星:“太厉害了叭。”
盛焦没忍住笑了出来。
“喂!”奚绝坐在那半天都没得到晏聆一个眼神,不满地伸手薅了下晏聆的小辫子,“小矮……聆儿。”
晏聆回头:“干嘛?”
盛焦也淡淡笑着朝他看来。
奚绝本要无理取闹,但仔细一想有了这蔫坏小天雷的衬托晏聆八成更不爱粘着自己,只好捏着鼻子道:“我要喝你碗里的粥。”
晏聆皱了皱鼻子:“这是我娘给我的药膳,温养灵脉的,不好喝。”
晏聆自幼体弱,天生灵脉也不全,全靠朝夫人用各种药膳温养才能如常人般撒欢地疯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主动要吃药膳。
奚绝说:“我就想喝。”
“好吧。”来者是客,晏聆只好放下和盛焦的聊天,蹦下椅子拿着奚绝的碗去给他盛药粥。
奚绝当即对盛焦得意挑眉。
盛焦:“?”
晏聆将半碗药粥端来递给奚绝,奚绝洋洋得意地喝了一口,脸登时绿了。
晏聆早就喝习惯了,拿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喝着,瞧见奚绝动作都僵住了,疑惑道:“不好喝吧?”
奚绝强行将那口满是苦涩药味的粥吞下去,脸色绿油油地道:“好喝,怎么不好喝?”
一口气闷了半碗。
晏聆彻底惊呆了,觉得奚绝好像才是最厉害的,连这么难吃的粥都能一口闷。
用完早饭后,晏寒鹊催动行舫,要送奚绝和盛焦回中州。
世家和散修宗派宛如相隔天堑,奚绝大概也意识到这次离开后,许是和这个小矮子再也没了交集,心中莫名其妙有了些不舍之情。
这对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来说是极其稀罕的,毕竟两人无亲无故,也才刚认识没三天,哪有情感能让他不舍?
但奚绝就是莫名地觉得不想离开,甚至还想和他再多待一会——好像冥冥之中知道两人相识相见不易似的。
还没入秋,晏聆裹得严严实实,一头乌黑墨发被朝夫人绑成个高马尾,发带紧扎拖得长长的坠在腰后,末尾还挂了个无舌的小铃铛。
他抱着小木剑站在行舫旁边仰头看着晏寒鹊收拾行舫,发带上的铃铛悬空被风吹得荡来荡去。
奚绝犹豫好一会,走上前拽了拽晏聆的发带。
晏聆回头:“又怎么啦?”
奚绝欲言又止,噎了半天才道:“你要是去中州,一定要去找我。”
晏聆不明所以,但见奚绝神色失落,还是乖乖点头:“好哦。”
“别去找那个小天雷。”奚绝又道,“他蔫坏蔫坏的,不是什么好人。”
见奚绝又开始挑拨离间了,晏聆都要翻白眼了,瞪了一眼:“走吧你。”
奚绝眉头一皱,莫名对这三个字有点抵触,闷闷不乐地转身就要上行舫。
但走了两步,奚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身噔噔噔跑回来,明黄衣袍翻飞好似倾洒的日光,明亮鲜活,像是自由的鸟雀张开双臂。
一把将晏聆抱在怀里。
晏聆一愣。
奚绝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依从本心,给了注视着他离开的晏聆一个拥抱,总觉得自己好像曾经丢下过他,下意识想要弥补。
晏聆迷茫道:“哥哥?”
奚绝不是个矫情的脾气,很快就将他松开,故作坦荡荡道:“我走啦。”
说罢,转身一溜烟冲上行舫。
晏聆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将小木剑别在腰间,朝着晏寒鹊伸出手。
晏寒鹊将一切收拾妥当,抬手将小短腿晏聆抱上了行舫。
还在因那个拥抱羞臊的奚绝见状人都傻了,诧异道:“你上来干嘛?!”
“瞧你说的。”晏聆被晏寒鹊放下来,熟练地走到行舫甲板的凳子上坐下,“这是我家行舫啊,我为什么不能上来?”
奚绝蹙眉:“但这行舫不是要去中州吗?”
晏聆还没说话,御风上来的盛焦善解人意地回答:“晏伯父和夫人昨晚决定的,要带着聆儿阿月一起去中州。”
说罢,他还温和地问晏聆:“你没和奚少爷说吗?”
奚少爷:“……”
这狗东西,蔫坏蔫坏的。
盛焦就算性情再温和也终归才十二岁,寻常孩子都像奚绝晏聆这种猫嫌狗憎,他这样已是家教修养好了。
从昨天到今日一直被奚绝变着法子地针对,盛焦哪里会像成年人那样完全忍住憋屈,当然要逮着机会挂上那温和的假面来怼他个七荤八素。
晏聆没听出来盛焦和奚绝的交锋,还在那傻乐。
晏寒鹊将晏月抱上行舫,又把晏温山的结界彻底封住,催动行舫悄无声息飞入天空,朝着中州方向而去。
晏月拽着朝夫人的手,总觉得这次他们似乎要离家很久才能回来,怯怯不安地问:“夫人,我们……我们要去哪里呀?”
朝夫人一夜未睡,神色疲倦却带着笑抚摸着晏月的脑袋,柔声道:“我们去中州住一阵子。”
“中州?”晏月讷讷道,“师父不是说咱们中州不好吗?”
朝夫人视线看向不远处和奚绝打闹成一团的晏聆,没说话。
晏月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忙不再追问这个,道:“那咱们往后住在哪里?”
一直沉默不语的晏寒鹊看着行舫上的坤舆图,将手指在一处地点上敲了敲,终于冷淡开口。
“……先去药宗。”
从清晨到入夜,行舫终于停在中州的行舫阁中,晏寒鹊将行舫缩小成灵器收纳入储物戒中,牵着晏月的手往外走。
晏聆仰着头还在对盛焦叮嘱:“记住哦,真的不能再去那什么鬼的幻境里去了,会塌的。”
一路上他都叮嘱盛焦无数遍了,但盛焦很有耐心,温柔笑着答应:“好,绝对不再去。”
晏聆这才放心。
盛焦想了想,从储物戒中拿出一颗满是灵力的灵珠——那是他觉醒相纹后盛家给他的奖励,价值虽然不多,但已是盛焦身上最能拿出手的东西。
“送给你。”他递给晏聆。
晏聆不懂灵珠的价值,只觉得这珠子很漂亮,高高兴兴接过:“真的给我呀?”
“嗯。”盛焦道,“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晏聆还没说什么,奚绝就不高兴地挤过来,一把将珠子抢过来:“哪是他救的?不是因为我你才能从那什么鬼幻境里出来吗?怎么不谢谢我?”
盛焦也不生气,毕竟这是事实。
要是没有奚绝,晏聆八成会和他一起折在申天赦中。
盛焦好脾气地又从储物戒里拿出另一颗灰扑扑的珠子递给奚绝,温润如玉地道:“多谢奚少爷救命之恩。”
奚绝:“……”
奚绝翻了个白眼,他打水漂玩儿的都比那破珠子好,根本懒得接。
晏聆还在原地蹦着去够奚绝伸高了手的珠子,急得满头是汗:“还给我,那是哥哥送我的!还我。”
奚绝越听这话越觉得不爽,揪着晏聆的小脸冷冷道:“这珠子又不值钱,我送你更漂亮的,价值连城,把你卖了都买不起的那种。”
晏聆死心眼地还在蹦跶:“我不要,我就要那个。”
奚绝气了个半死,怒气冲冲地丢给他,心想自己干嘛要在这里因为一个小屁孩和讨人厌的穷鬼争风吃醋。
奚绝连声招呼都没打,身形一闪,转瞬离开原地,不见了踪影。
晏寒鹊本来还想送奚绝回家,但仔细一想那小少爷自幼在中州长大,哪里会不认得回家的路,见寻不到他只好作罢。
盛焦知道晏寒鹊有急事去药宗,也没给他们添麻烦,主动说自己一个人也能回去。
晏聆眼巴巴地捏着珠子和他挥手:“哥哥,再会。”
长街明灯如昼,盛焦一袭白衣朝他温润地笑:“嗯,再会。”
注视着盛焦消失在人群中,热闹了一整天的晏聆突然感觉空落落的,他蔫蔫地牵着晏寒鹊的手慢吞吞往前走。
晏寒鹊将一件漆黑法衣裹在他身上,还将宽大兜帽罩住他的脸。
晏聆不明所以:“爹?”
昨晚的时候,只能从晏聆后颈察觉到一丝的天衍灵力,想来应该是相纹正在经脉中苏醒,一天一夜过去,晏聆身上已经开始似有若无地散发天衍灵力。
晏寒鹊沉着脸加快步伐,半个时辰后平安无事地到了药宗。
婉夫人已在门口等候,远远瞧见有人影过来,忙拎着灯迎上前。
“朝儿?”
朝夫人忙快步上前:“婉姐姐?”
两人昨日已在犀角灯中说过此事,见面后还是欢喜地寒暄一番。
晏月被晏寒鹊抱着在肩上趴着呼呼大睡,直到进入药宗也没醒。
晏聆困倦地抱着晏寒鹊的手臂慢吞吞往前走,隐约感觉自己好像走到一处温暖的山中,一个激动稍稍清醒些。
视线所及,朝夫人正在和一个性情温婉的漂亮女人说话,一旁好像还有个穿着黑袍的矮小影子。
晏聆一歪脑袋。
这时,朝夫人将他拉过来,笑着道:“聆儿,这是你鸩哥哥。”
乐正鸩穿着黑色兜帽满身阴郁站在婉夫人身后,不情不愿地抬头看去。
他不想和外人交流,对药宗难得过来的宾客完全没有一点好脸色,眼神像是带着凶光,满是不悦和排斥,似乎想把他瞪得离开自己家。
晏聆没察觉到乐正鸩的敌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听话地喊:“哥哥。”
还在释放凶巴巴“从我家滚开”戾气的乐正鸩突然一僵。
乐正鸩还是第一次和同龄人交流,也是第一次被这么小的孩子软软糯糯地叫哥哥,藏在兜帽下的耳根当即发热,通红得要命。
婉夫人见晏聆都要趴地上睡了,无奈道:“鸩儿,你先带聆儿去我收拾好的偏室睡觉吧。”
乐正鸩觉得自己不能如此肤浅,被一张乖巧的脸就轻而易举收买了,努力板着小脸冷漠道:“我才不……”
话还没说完,困得打了个激灵的晏聆猛地一睁眼,眼神依然是涣散失神的,只听到婉夫人说要让他去“睡觉”,语无伦次地嘟嘟囔囔道:“睡、睡觉,谢谢哥哥,哥哥谢谢,谢谢睡觉……”
乐正鸩:“……”
好半天,乐正鸩才终于憋出来一句。
“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