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聆稀里糊涂地被牵去药宗别院睡觉。
大概是怕孩子认床,婉夫人还点了安神香,更是助长晏聆的睡意蹭蹭蹭往上窜,脑袋一沾枕头便睡得不省人事。
朦朦胧胧中,晏聆似乎做了一场好似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
他根本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悲伤弥漫全身,似乎都要浸到神魂中,让他单薄瘦弱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天还没亮,乐正鸩臭着脸过来喊他时,突然听到床幔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乐正鸩吓了一跳,赶忙跑上前扯开床幔,就见昨晚还大大咧咧四肢摊开睡得四仰八叉的晏聆此时却蜷缩成小小一团,双手捂着耳朵,眼眸紧闭地呜咽痛苦。
像是被梦魇住了。
乐正鸩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醒醒,醒一醒!”
晏聆猛地倒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后眼眸涣散,手无意识地在耳朵上摸了下,迷茫道:“我的耳饰呢?”
“什么?”乐正鸩没听清,蹙眉道,“什么东西?”
晏聆呆了许久,突然不受控制地啕嚎大哭起来。
“爹!娘……”
“阿月!”
这一下把乐正鸩吓得手足无措,想要哄都不知道怎么哄,他正要试探着说话,就见这睡懵的小矮子迷迷瞪瞪地止住哭声,像是魔怔似的,呢喃道:“爹不在了,娘和阿月也不在了……”
乐正鸩从没见过有人梦魇是这种模样,小心翼翼道:“没有不在,你爹娘在外面呢。”
晏聆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眼珠子都不会动,呆呆在那捂着自己的耳朵。
就在乐正鸩急得团团转时,婉夫人和晏寒鹊朝夫人终于过来。
婉夫人进来瞧见这副场景还以为是乐正鸩又在欺负人:“鸩儿?不是和你说了不要欺负弟弟吗?”
乐正鸩冤枉得要命:“我没有!”
这时,浑身疲惫的晏聆视线无意中瞧见晏寒鹊和朝夫人,呆呆怔怔半天,突然踉跄着从床上爬起来,眼泪汹涌而出。
“爹!娘!”
他跌跌撞撞地直接扑到晏寒鹊怀里,死死揪住他的衣襟彻底失声痛哭。
晏寒鹊和朝夫人对视一眼,俯下身将浑身发软的晏聆抱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爹娘在这儿,不害怕。”
晏聆哭得浑身发软,那股悲伤绝望终于在温暖中一点点散去,他满脸泪痕抱着晏寒鹊的腰,抽噎着说不出话。
婉夫人看了乐正鸩一眼。
乐正鸩怒道:“天衍在上!我真没欺负他!”
婉夫人无奈失笑:“我知道,去叫你另一个弟弟起床吧。”
乐正鸩被误解十分不爽,怒气冲冲地甩手就走:“我才不去!”
晏聆身上不正常地发着抖,晏寒鹊将他抱到内室床上,想为他梳理梳理经脉,但晏聆似乎惧怕在做噩梦,赶忙爬到晏寒鹊身上,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晏寒鹊只好抱着他,将灵力一点点灌入他的经脉中,淡淡道:“做噩梦了?”
晏聆躲在晏寒鹊宽大的衣袍中,连脑袋都不想露出来,只闷闷点点头。
晏寒鹊道:“梦到什么了?”
晏聆刚才哭成那样,但现在清醒后让他去想到底被什么吓到了,皱着眉冥思苦想半天竟然想不起来半点了,只知道那场梦让他害怕得恨不得死了才好。
好一会晏寒鹊才将灵力收回,用温暖的指腹将晏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无论梦到什么,那只是个梦,不要害怕。”
晏聆往晏寒鹊怀里贴得更紧。
“等会带你去中州城玩。”晏寒鹊道,“想去哪儿都行。”
晏聆却只说:“我想回家。”
晏寒鹊倒是很惊讶:“你不是一直想出来玩吗?”
晏聆摇摇头,闷闷不乐地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晏寒鹊抚摸着他的脑袋,淡淡道:“可能要过段时间。”
“啊?”晏聆扒开晏寒鹊的衣袍一角,露出一双满是水痕的红肿眼睛来,声音还带着哭腔,“为什么啊?”
晏寒鹊如实相告:“你体内经脉中有了天衍相纹,在晏温山怕是有危险。”
晏聆满脸迷茫:“之前不是说我经脉里只是被哥哥传送进去了天衍灵力吗?”
还说只让婉夫人看一看就回家,怎么突然又变成相纹了?
“许是天级相纹,又或许是灵级,你的灵脉本来就天生不全,觉醒了相纹也依然保留了一部分灵根,要在药宗看一看才行。”晏寒鹊抚摸着晏聆的脑袋,“而且现在整个十三州天衍灵脉短缺衰竭,若是被其他世家知晓,你会有危险。”
晏聆呆了呆,忙害怕地往晏寒鹊衣服里缩回去,讷讷道:“不、不让他们知道,不要有危险。”
晏寒鹊难得笑了笑,努力将声音放轻:“药宗婉夫人已答应庇护你,等到今年年底之前将你相纹之事在天衍学宫记录在册,往后便不会有人敢觊觎你的相纹。”
晏聆似懂非懂:“那之后呢?是不是就能一直在家待着了?”
“明年深秋,你要去天衍学宫上学。”
晏聆眉头顿时皱起来:“我不要上学,我要回家。”
晏寒鹊见他如此排斥,也没有逼迫他,只道到时候再依他的意愿决定是去天衍学宫还是回晏温山。
因为那场不记得什么内容的噩梦,晏聆蔫了好几天,连晏月过来找他玩都不欺负人了,吓得小晏月都要以为晏聆是不是命不久矣。
已经给婉夫人添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晏寒鹊和朝夫人不便长久待在药宗,几日后便要带着晏月先告辞。
晏聆吓了一跳,赶忙上去牵朝夫人的手:“娘,我们要回家了吗?”
朝夫人失笑,弯下腰抚摸晏聆的脑袋:“你现在不方便离开药宗,等年底我们再回家。”
晏聆看着朝夫人的储物戒,讷讷道:“那、那你们要去哪儿啊?不带上我吗?”
“不去哪儿。”朝夫人看出来他的恐慌,柔声和他解释,“你爹在中州买了处宅院,我们打算开家医馆铺子,先在中州落脚几年。等你从天衍学宫出师后再一起回晏温山,好吗?”
晏聆满脸迷茫:“真的吗?”
“是啊。”朝夫人凑上前亲了下他的额头,含笑道,“爹娘每日都会过来看你,你要好好听婉夫人的话,不要给人家添麻烦,记住了吗?”
晏聆点点脑袋:“记住了。”
“真乖。”朝夫人夸赞他。
晏聆本是不舍得要掉眼泪,听到这句难得的夸奖,只好强行忍着,和婉夫人一起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离药宗。
直到晏寒鹊三人的背影都走远了,晏聆还在踮着脚尖拼命去看。
婉夫人笑着道:“不必担心,他们明天就来了。”
晏聆点点头,乖巧地说:“多谢夫人。”
婉夫人和朝夫人是好友,待晏聆极其好,入夜后怕晏聆一个人又做噩梦,将装死不出门的乐正鸩给薅了出来,陪晏聆睡觉。
两人大眼瞪小眼。
乐正鸩不耐烦地一拍枕头:“睡!睡了我赶紧走。”
晏聆虽然在家里很顽劣活泼,但在别人家还是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也不敢给这个看起来脾气不好的哥哥添麻烦,乖乖地拉着被子躺下,闭上眼睛睡觉。
乐正鸩坐在一旁不耐烦地看着晏聆。
只是看着看着,脾气不好的乐正鸩突然百无聊赖地想:“他的脸真肥,一戳肯定一个坑。”
想戳。
这个念头浮现后,乐正鸩又拼命甩头,脸都绿了。
他怎么能再次比这小矮子的脸蛋给糊住眼,肤浅!
不肤浅的乐正鸩冷着脸等待晏聆熟睡后,像是完成任务似的,噔噔噔就往自己住处跑。
但跑到一半,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手轻脚地折返回来,把晏聆蹬掉的被子扯着盖好,看晏聆没有再做噩梦的趋势,这才放心地走了。
可即便如此,晏聆再次做了噩梦。
等到婉夫人和乐正鸩赶到的时候,晏聆已经哭得浑身发软,枕头都湿透了。
婉夫人忙将他抱在怀中轻声安抚:“乖乖,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自从上次晏聆做噩梦,他跟着晏寒鹊睡后,便一直睡得很安稳。
晏聆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只知道捂着一只耳朵呜咽着喊爹娘,阿月,时不时还会抱着婉夫人,绝望地问爹娘阿月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乐正鸩在一旁看得手足无措,似乎懊恼自己离开太快。
最后,婉夫人怎么哄都哄不住,还是用犀角灯传音给朝夫人,两人匆匆赶来才终于哄住。
本来以为这次只是个意外,但接连三天晏聆好像被魇住了,只要晏寒鹊朝夫人不在身边,就像是陷入无穷无尽的恐慌一般,能恐惧绝望的浑身痉挛止不住地发抖。
见晏寒鹊抱着晏聆像是哄四五岁孩子似的哄,婉夫人犹豫许久,对朝夫人轻声道:“朝儿,有件事想同你商议。”
朝夫人几夜都没睡好,脸上带着疲倦,怔然抬头。
“什么?”
翌日一早,晏聆坐在院中吃药膳,手一松,瓷勺“咔哒”一声掉到碗里,差点溅他一身。
“啊?什么?”
婉夫人失笑着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我和你母亲是好友,她的儿子我自然视如己出,你若不介意,我便收你做义子。”
晏聆迷茫:“义子?”
乐正鸩也被惊住了:“收他为义子?!”
“是啊。”婉夫人道,“我已和你父母商议过了,就看你意愿如何。”
若是晏聆的义母是药宗婉夫人,就算是曲家也没有胆子敢抽晏聆的相纹,自然不用在药宗待到年底,也不会整日操心外出有危险。
晏聆脑子还是懵的,但他很聪明,猜出来药宗这么大一个世家上赶着认他做义子绝非贪图什么,反而是自己家受益颇多。
他怕平白给人添麻烦,讷讷地道:“我……”
还没说出自己的顾虑,婉夫人就笑着道:“再说你我也投缘,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若是我家鸩儿也像你如此温顺乖巧,我不知有多高兴。”
“……”乐正鸩,“娘!”
婉夫人问晏聆:“好不好?”
晏聆对上婉夫人温柔的眼神,耳畔听着那宛如春风的声音,呆呆愣愣好一会,终于垂下脑袋轻轻一点。
“……好。”
婉夫人也欢喜起来,俯下身亲昵抱了抱他。
她就如自己的名字,温婉如水,让人情不自禁沉溺在温柔之中。
“那我先去和你爹娘商量之后的事宜。”婉夫人起身欲走,“到时候再邀中州其他世家过来走个过场,之后你就能随你爹娘去中州医馆住了。”
晏聆脸微微红了,讷讷道:“多、多谢。”
婉夫人失笑,心想这孩子太过懂事。
……然后瞥了乐正鸩一眼。
乐正鸩:“?”
乐正鸩看出来婉夫人是在拿自己和晏聆对比,等到她走后,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晏聆儿!”
晏聆满脸迷茫:“啊?哥哥,怎么了?”
乐正鸩:“……”
乐正鸩直接被晏聆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包子脸来了个乖巧暴击,差点崩不住怒气,再次“肤浅”地拜服在可爱之下。
“呵!”乐正鸩强行绷着,冷冷道,“别以为你认了我娘做义母就能为所欲为了,在药宗我依然是少宗主,别想抢我的位置,懂了吗?”
晏聆从始至终都没从乐正鸩身上听出排斥和厌恶的声音来,更何况药宗如此帮他,当然不能无理取闹。
面对乐正鸩的故意刁难晏聆也不生气,反而更加乖巧地点头。
“懂了哥哥,我知道了哥哥,少宗主哥哥最厉害。”
乐正鸩:“……”
可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