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笙箫拥紧被子,翻个身。
花园别墅内灯火通明,景观灯打在一丛翠竹上,仿佛能瞧见匆匆而过的魅影,笙箫将手机放回床头柜,刚要闭起双眼,就听到下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
她忙掀开被子,赤足快步走到窗前。
车后灯一闪,陌笙箫瞳仁轻眯,原来是经过的车子。
她怔怔站立于窗前,两手拥起单薄的双肩,笙箫将左脸靠着车窗,窗明几净,能从里面清晰看到一张下巴尖细,毫无神采的小脸。
她站得两条腿酸麻难受,一直到晨曦微露,东方被染成一道道橘色的涂层,透过落地窗的瑰丽将笙箫整张脸浸润其中,她头一侧,脸撞在玻璃上。
陌笙箫摸摸额头,不知不觉靠着,竟又有了睡意。
她走出客房,见卧室的门大开,她急忙走进去,却并没有看见聿尊的身影。他果然彻夜未归。
陌笙箫不知是因为没有睡好还是什么,她顿觉头晕目眩,右手忙撑住墙壁。结婚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笙箫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她心头萦绕着强烈的不安,聿尊在外过的夜,那,还能说明什么?
婚姻与他,不过就是件摆在掌心内的玩物,一张废纸,又能约束得了他什么?
聿尊翌日从那张完全陌生的床上醒来,他抬起左手,手背遮住双眼。
莫伊缩在边上,被子高高拉过肩膀。
他松开手,拿起放在沙发上的衣服径自穿起来,若无其事的神色,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
“聿少……”身后,她嗓音怯弱。
“待会你自己打车吧,我要回家一趟。”男人头也没回。
莫伊委屈地蜷起双腿,尽管身子还未适应过来,她望向床头柜,上面有男人留下的一叠现金,和一张银行ka。
“我不用你的钱。”
聿尊挽起袖子,铂金袖扣点缀在他健硕的臂弯间,“少给我装这一套,你若老实说你想要,我倒能看上你几分,在我面前别玩心思,我要的是听话,不是装模作样。”
莫伊咬下嘴角,“谢谢聿少。”
“你叫什么名字?”聿尊并无深刻印象。
“莫伊。”
“陌伊?”
“莫名的莫,秋水伊人的伊。”
聿尊没有再说什么,拿起车钥匙走出了房间。
站在电梯内,待门合上的一刻,男人神色倦怠靠向后,怎么可能若无其事?他心里被一种说不清的失落给填塞的很满,他以前有过不少女人,一个换过一个,他那时候的心始终空着,不像现在,闷得难受。
他走出酒店,坐上驾驶座,却许久没有发动。
他和笙箫,大概真的回不去了。
聿尊将车窗打开,晨风轻袭,他却感觉不到秋爽恣意的舒适。依陌笙箫的脾气,他有过的这晚,必定是个污点,而他,在被逼着去适应没有她的日子。
生活,其实照样会过。
聿尊抡起右手狠狠砸在方向盘上,手背上的齿痕这么久都没有褪去,已然生了根发了芽,会跟随他一辈子。
也许,他看不到陌笙箫之后,那种烦躁就会悄然隐淡。
又也许,他宠着笙箫的这几年,将她当作了一种习惯。
既然是习惯,就能改。
聿尊发动引擎,驱车回到皇裔印象。
何姨见他走进来,“聿少,你……回来了。”何姨说话小心翼翼,也知道聿尊整晚未归。
“嗯。”他上了楼。
望着男人的背影,何姨摇了摇头,自从湘思出事后,皇裔印象整个就沉浸在一种晦暗死寂的氛围内,每个人头顶都好像被乌云笼罩,就连海贝也振作不起来精神,成天趴在阳台。
陌笙箫在窗口望见聿尊的车子进来。
她走到门背后,听到男人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拧住门把,将门打开。
聿尊正好经过她的客房,他颀长的身影顿住,别过头看了眼笙箫。
她长发还未梳起,有些凌乱地散在背后,穿着身宝蓝色的天鹅绒家居服,陌笙箫下巴轻扬,两人对视着,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笙箫嘴巴张了张,她想问,是不是公司太忙,所以晚上没有回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被咽回去。
其实一个人看久了,不管她先前多么光鲜明亮,也总有返璞归真的那天。聿尊向来不喜被人牵着走,望着笙箫的脸,他总算为自己找了个理由,那些他都理不清的情愫,兴许,就是因为他对笙箫的宠。
他将她捧在手心里,而她却一再忤逆,大着胆子将他的宠爱踩在脚底下。
聿尊顿觉疲乏。
他能给她的,自然也能收回去。
他迈开脚步,身上有轻微的沐浴露香味,陌笙箫敏感地抬起下颔,这种味道,并不是家里固定用的牌子,她走出房间,眼睁睁看着聿尊回到主卧。
她双手放于背后,手掌按住墙壁。
昨晚他在哪过夜,毋庸置疑。
聿尊打开冷水,任由冰冷刺骨的水浇在头上,白色衬衣紧紧贴住他健硕精壮的上身。
笙箫回到客房,那一阵关门声,聿尊在浴室都能听得见。
陌笙箫不知该如何去逃避,她只能将电视机声音开到最大,一个人蜷缩着身子坐在地板上。
电视画面正播放着《美人心计》,窦漪房握住刘恒的手,在病榻前送他最后一程。
陌笙箫捂住嘴,抑制不住的哭声断断续续从指缝间逸出,世上最远的距离究竟是什么?是生离死别吗?刘恒死了,可他的爱会一直陪着窦漪房,令她有足够继续下去的勇气。世上最远的距离,是她爱上了,他还没有爱。最抱憾终生的,是她不爱了,他却爱上了。
这句话,陌笙箫却要用几年的时间去亲身验证。
她将脸埋在臂弯内,身子缩成很小的一团,嘈杂的声音将她藏匿在一个她不愿走出去的世界里面,何姨站在门外,犹豫再三,还是推开门进去。
里面除了震耳欲聋的声音之外,并没有看见笙箫。
她走过去将电视关掉,这才看见拉至角落的窗帘正在抖动,何姨将窗帘拨开,果然见笙箫藏在里面。
何姨跟着心酸难受,她蹲下身抱住陌笙箫的肩膀,“笙箫。”
不过几天,她却在迅速消瘦,抬起的脸还不如一个巴掌大。
“逃避是没有用的,你把电视机声音开得再大,就算把你的耳朵震聋了,你还有眼睛,也还有心。”何姨将陌笙箫从地上拉起来,“我不知道你和聿少怎么了,但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会失去他了。”
“何姨,你说,一个女人结婚后,最想要的是什么?”
“是丈夫完整的爱,和一个孩子。”
何姨刚说完,就看见陌笙箫的眼泪顺着脸庞掉落下来,“那,不能原谅的是什么?”
何姨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也眼睛酸涩,整片望出去的视线开始朦胧,就连近在咫尺,陌笙箫的这张脸,都破碎的拼接不起来。
笙箫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掬起冷水洗脸。
“笙箫,饭我已经做好了。”
陌笙箫点点头。“何姨,你先下去吧。”
她换好衣服走到楼梯转角,听到下面有琴声传过来。她站在原地,没有走下去。
聿尊穿着身简单的白色家居服,其实,他安静的时候很适合这个颜色。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自由飞跃,弹奏的,正是陌笙箫最近在练的一首曲子。有个地方她总是卡在那,找不到感觉,连接时就显得空洞无神,不像聿尊,钢琴在他手底下勃然绽放,琴音更是犹如行云流水。
一曲完毕,陌笙箫有些出神。
男人指尖随意在琴键上按了几下,笙箫恍惚,这时的他,高贵的像个活在童话世界里的王子。
何姨见他在弹琴,也没有过来打扰。
聿尊视线落在琴谱上,手指随意弹动,钢琴发出单调的音节,曲不成调,他松开手站起身。
陌笙箫收回神,也走下了楼。
莫伊整整睡到11点多才起来,她神情惬意地伸个懒腰,去浴室洗过澡后,拿起边上的手机,“喂,菁菁,下午有空吗?我们去逛街。”
她挂上电话,视线瞥过床头柜的那打现金及银行ka,嘴角浅浅勾起。
莫伊没想到菁菁因祸得福,她原以为两人的友谊就这样到头了,没想到菁菁回来后没有丝毫埋怨,如今被李哥包养着,前几天还开了辆皇冠来华尔。
她们约在步行街见面,莫伊站在LV店门口,一等见到菁菁,就挽起她的手走进去。
“莫伊,什么事这么开心?”
莫伊被服务员带到本季的新款前,她吃不准卡里有多少钱,刚开始,挑了个8000的女包,“能刷卡吗?”
“这边请。”
她心想,倘若卡里钱不够,聿尊给她的现金也能挽回点面子。
“请输入密码。”
莫伊将聿尊告诉她的一串数字输进去,不出几秒,交易就成功了。
她喜出望外,“请问,能告诉我里面还有多少钱吗?”
“对不起,除了持卡人,我们这是显示不出来的。”服务员态度礼貌,看莫伊买东西还算大方,怎会问出这种白痴问题。
“喂喂。”菁菁将她扯到边上,“你中彩票了?”
“比中彩票还开心!”莫伊拎起奢华精美的LV包,将东西放进去,原先那个80块钱买来的帆布包被她丢在柜台上,她挽住菁菁的手出去,来到步行街的中心地段,她之前在那些奢侈品店不知徘徊过几次,现在,总算能挺直腰杆走进去。
莫伊选了几套新款,在试着刷卡没有刷爆后,又给菁菁买了两套。
短短一小时,消费近10万。
“我的神那,快跟我说说,你傍上谁了?”两人直接将买来的衣服穿上身,菁菁忙催促问道。
“还记得那天在欲诱见到的聿少吗?”
菁菁吃了一惊,“哇塞,超帅的。”
“走,我们去买鞋。”
聿尊刚吃两口饭,就接到了短信上传来的消费清单。莫伊果然很明确想要什么,她也还嫩,聿尊让她不用装,她便真的不再装。
手机紧接着又接到莫伊的短信,“聿少,谢谢你。”
他手指动动,回了两字,“不用。”
陌笙箫垂着眼帘,尽管如此,他接到短信的提示音就像是魔魅般触在她心头,笙箫握紧手里的筷子,夹住的菜还未到碗里,就掉了下去。
手机再度响起,“今晚,我还要等你吗?”
聿尊抬起头,视线正好同笙箫相触,他眸光深邃幽暗,一动不动睨着她。
陌笙箫顿觉他的目光犹如一把尖锐的刀子,在她心口剜了个很深的洞,再难愈合。不用猜,也能想到他和谁在发短信。
聿尊将手机放在一边,并没有回复。
他们之间很久没有说过话,就算想说,也总是话到嘴边,不得不咽下去。
彼此,似乎都忘记了曾经的耳鬓厮磨是如何甜蜜温馨。
陌笙箫的手机响起。
她看了眼,饭吃到一半,起身走出去。
何姨忙唤住她,“笙箫,你还没吃完呢。”
“我有事出去。”她换好鞋子,推开了门。
她神色匆匆地经过园子,聿尊侧目望出去,狭长的眸子睨着陌笙箫逐渐远去的背影。
笙箫打车来到陌湘思被关押的地方,这也是严湛青找了关系才让她见的。
湘思被带出来时,消瘦的不成样子,头发很乱,就像没有梳过头,陌笙箫不由扑过去,“姐。”
湘思怔了怔,待看清楚是笙箫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笙箫!”
“姐,你怎么样?瘦了这么多。”
陌湘思不敢大声说话,神色也战战兢兢的,仿佛受过很大的惊吓,她小声开口道,“笙箫,你救救我,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再这样,我真的活不了了。”
陌笙箫眼泪忍不住,她垂下脑袋,“姐,对不起……”
湘思闻言,几乎瘫坐在椅子内,“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笙箫哽咽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陌湘思泪流满面,“她们都说,我判无期的可能很大,也就是说,我要坐一辈子的牢……”
湘思见陌笙箫恸哭,她摇了摇头,“笙箫,别哭了,也许这就是命,苏年害死爸妈,他偿了命,我杀了人,也必须要得到惩罚。”
“姐,为什么我们家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爸妈不在了,就连你也要离开我?”
“笙箫,你能原谅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以后在外面的路,自己好好走,姐姐看不到听不到的,你都要替我去体会,我没有的自由,你也要替我好好珍惜。”陌湘思在催促下不得不站起身,笙箫走过去想要抱住她,却被挡在了外面。
“笙箫,我已经认命了,可你不一样,把我这件事忘了吧,好好过日子……”
陌笙箫回到皇裔印象,把自己关在客房里面,耳边始终回荡着湘思的那句话。
何姨喊了几遍让她吃晚饭,她裹在被子里面,并未出声。
聿尊上楼时经过客房,他开门进去,里面没有开灯,他放轻脚步走到笙箫床前,修长的身子坐定。
房间内静谧无声,陌笙箫睁着双眼,聿尊坐了许久,这才开口,“笙箫,我们还能继续下去吗?”
陌笙箫眼睛肿的疼痛难耐,她撑起身,刚掀开被子,双肩就被一双手按住,笙箫跌回床铺,后背压在柔软的枕头上。男人捧住她的脸,浓重的喘息声伴着吻压下来,他舌尖撬开她的唇,吸吮的力道令陌笙箫招架不住,他动作迫切,双手自她腰间钻入毛衣内。
聿尊起身上了床,将她的上衣推至她肩胛处,他大掌熟稔地拉开陌笙箫的裤子,她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笙箫瑟瑟发抖,鼻音都带着哭腔。
他嘴唇凑到她脸上,同她激烈拥吻,陌笙箫双手抱住男人的背部,用劲到自己的手臂都发酸发麻。
就在聿尊准备进去时,笙箫却松开了手,眼泪顺着耳廓流到床单上面,她声音冷清,沙哑中透着触手不及的绝望,“聿尊,你和别人上床了吗?”
男人在她颈间亲吻的动作顿住,缓缓起身。
两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对视,聿尊喉间哽了下,没有作答。
“你和别人上床了,是不是?”
陌笙箫被眼泪烫到睁不开眼,她抬起手臂,遮在眼睛上。
聿尊撑在她身侧的两条手臂收回去,他转过身下床,坐在床沿。
陌笙箫握住聿尊的右手腕,她痛到难以自抑,纤长的五指将男人的手腕勒出一道道血痕,指甲也深深嵌进他肉里面。她咬着嘴哭,哽咽出来的声音,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背过气。
聿尊伸出另一只手,微凉的掌心按住陌笙箫的手背,将她的手往下扯。
笙箫哭出声来,她甚至能意识到,一旦他们的手松开,意味的将是什么。
她狠狠掐着不肯放,明知道聿尊的沉默证实了她的猜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去用力抓住他的手,好像只有这样,一切才能回到从前,那些伤害都不曾有过。
她明知道,都是不可能的。
她尽管心如明镜,也知道就算聿尊这刻没有松开她的手,她依然难以面对,可她,还是选择拼劲全力去握住。
男人站起身,将她的手扳开,尖利的指甲在他手腕留下一道血痕,他望了眼床上的笙箫,起身走出客房。
陌笙箫伸出的手抓了个空,她用力紧握,每个指关节都泛白,带着聿尊鲜血的指甲,又狠狠地刺进她掌心去。
楼下,传来聿尊开车出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