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佑自从上次带着蒋小蔓参加了聚会,落实了程家“变相相亲”的策略以后,蒋小蔓对他更是十分倾心,话里话外地表示出有意继续交往。门第虽有一点悬殊,但知根知底,程家家长也都是一副热心的态度。
俊佑并没有想到自己的无心会引来这样的后果,引火上身以后再谈后悔已经于事无补。话说回来,蒋小蔓看上去是一副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样子,长得也过得去,并没有什么让人可以反感之处,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心里都还放着孝和。
孝和回小房子取基本落在那的书,准备离开时,一开门,刚巧碰上隔壁开门出来的俊佑。
“好巧!”她先打招呼。
“你这个时候过来?”他先是诧异的眼神,而后是隐隐约约地躲闪。
孝和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一边锁门一边回答:“回来取点东西,这就走了。你这是打算——”
“哦,下午约了人。”他说。
“楼下没看见你的车。”她问。
“昨天应酬喝了点酒,坐的士回来的。”他说。
“那我送你吧,反正我大把时间!”孝和站在电梯口,按了按钮,等着他,并没有觉得他其实很想拒绝。
俊佑有些迟疑。
“司机来接你吗?”孝和问,又觉得既然他是坐出租车回来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才对。
俊佑走过来,笑着说:“没有,在想有没有什么落下。”
孝和“哦”了一声。
电梯到了。
车子驶出小区,孝和问他去哪。俊佑说了一间餐厅的名字。
那家餐厅孝和去过,金碧辉煌,颇有些档次,不禁开玩笑说:“去那里吃饭,一定是要见重要的客人了,你这身行头可不太正式啊!”
“相亲而已,不用那么隆重。”他说得很清淡,仿佛是无意。
孝和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说:“程大少也要需要相亲吗?能让你动心去相亲的想必定是人间美味,上次的蒋小姐不合你心意吗?”
俊佑滞了半晌,说:“这次相亲的就是她。”
“她很好。”孝和反应非常快。能从非正式到正式的相亲,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吧。她想,好快啊。
一路上两个人都再很少说话。
其实,心里都清楚。
孝和理论上是有夫之妇,虽然在京年身边过的委屈活得憋闷,也还没有真的想要逾越底线的想法。
俊佑力所能及地护在孝和左右,等他决心努力争取的时候,她已嫁做他人妇。看她痛苦,看她开心,他几度纠结着是介入还是等待。
那日聚会看着她随劲和参加却一心帮着京年,这才终于鼓起勇气试着结束这长达十几年的暗恋开始自己的新生,却不想不偏不倚地被她撞了正着。
她的心还是会有些痛。毕竟他们曾在某一个瞬间那么靠近。甚至,差一点就被他闯进了她的心。
他的心更痛,真真实实的痛,因为她一直都在他心里。
错误的感情被扼杀在萌芽,对谁都好。
孝和将车子停在餐厅附近的一条街道上,目视前方,说:“就在这里放下你吧,你辛苦一下自己走过去。”免得不小心被别人看见无端端地生了是非。
俊佑抬起手又放下,又抬起手又放下,再次抬起手,稍作犹豫后还是抓住了孝和的手,千言万语都在这握着的力道里。
孝和另一只手附上去握住他的手,轻轻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将他的手放回到他腿上。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向前方。
街道很安静,冬眠的树上还挂着叶子。
“对不起!”他说,从喉咙里发出的低沉而艰涩的声音。
“恭喜你就快告别单身!祝你顺利抱得美人归!”她说时,脸上挂着无比灿烂的笑容,眼看前方,目不斜视。
“能原谅我么?”他乞求着,就像是做了一件万恶不赦的错事。
“你我都清楚,我是没有资格接受你的道歉的,你又何必这样说。倒是我要向你道歉,一直以来都是我忽略了你的幸福。”
“孝和——”俊佑刚开口。孝和打断了他,说:“去吧,迟到就不好了。”
俊佑看看表,叹了口气,说:“好,那先不说。晚上我回你隔壁等你。”
在他下车之前,孝和回了句:“我答应了京年晚上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她是故意的,旁的人都看得出。断了他的念想,应该会帮他更快地拥有幸福吧。这是她能为他做的。
俊佑连头也没回,只留了句“我等你”就走了。
孝和一个人坐在车里,足足有一个钟,思考着这么长时间以来一切一切的来龙去脉。
车子里很冷,她的手脚冰凉。
对京年到底是习惯还是真爱?
对俊佑到底是虚荣还是动心?
对劲和到底是依赖还是离不开?
自己的各种纠结,各种不确定,到底是畏惧、惶恐还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回到去,煮饭,做菜,摆了一桌,还不见京年下班回来。
这几天,他们相安无事。
惊涛骇浪到来之前应该都是这般平静的吧。
孝和不想回小房子,不想赴俊佑的约,这样狠心地推开,是帮他,也是在帮自己。以后就算是委屈也不会再有任何机会犹豫了,一心一意地守着京年。
这应该算不上是塞翁失马吧,因为俊佑从来就没有属于过她。
越想越累,有些注定的事多想无益,努力做好眼下的才最重要。
孝和想到做点什么来打破一下她和京年“过于和谐”的生活,于是收拾了一下客厅,熄了所有的灯,把自己的东西都拿回房,关上房门。等京年回来给他造成一个她不在的假象,然后突然蹦出去吓唬他!
等着等着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手机震动吵醒。是京年打来的。客厅还传来了倒水和碗筷的声音。
他回来了!
孝和开心极了,知道京年一回来不见她第一时间就给她打电话,难掩的兴奋。
恶作剧就快成功了!听见他一边叫她名字一边向她房间走来的脚步声。正准备开门蹦出去吓唬他,门铃响了——
脚步声又渐渐远去,电话也挂断了,然后是开门声,然后——
没有他的声音。
“怎么?不欢迎?”一个女人的声音。
耳朵贴到门板上细听,是她,甄美夕!
美夕来了,在京年认为孝和不在家的时候。
出去?不出去?
孝和无力地靠在门板上。
外面好一阵都没有动静,接着是争吵。
她很大声地说:“我跟彼得什么事也没有!你不要小孩子一样吃飞醋好不好?”
他很平静地回答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她又试探地问:“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京年好像没说话。
美夕紧接着新一轮的娇嗲策略,腻腻地说:“真的什么都没有!”
“有没有都是你的事。”他说着,传来碗盘的声响。
没有再传来她的声音,也再没有他说话的声音。
是留她在这里吃晚饭么?
孝和颓然地靠着门板坐下去。
很久很久之后,门外有人说:“可以参观一下你的家吗?”
京年说:“孝和不喜欢陌生人进去。”
“寄居在你家里还要求多多,你这么惯着她,就不怕把她惯坏了吗?”美夕问。
“甜蜜的负担!”他说。
他用的是“负担”!门里的孝和听得真切!这让她又一次想起了有关闵氏的疑问。莫非他娶她,与那个猜测有关?
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该回去了。”他说。
“在赶我走吗?”她质问。
“美夕,做事要守规矩,我这里从不留女人。”他说。
“看来,你还真不是一般地宠你那表妹啊,怪不得她三番五次地帮你。”她夹抢带刺地说。
“她和你不一样。”他说。
孝和刚刚有些欣慰,外面却无声了,然后是喘息的声音……
如果此刻开门,会是赶上一副少儿不宜的画面吧?
视线已经模糊了,他究竟有什么是值得她这样的?仰起头,努力地咽回泪水。
“够了,美夕,你该回去了!”京年再次下逐客令。
“明天我就回欧洲了,你真的不想我吗?”她说得太露骨,再听下去就该是限制级了。
“不要闹了,一会儿表妹回来了,看见了不好。”这本是他搪塞美夕的话,然而在孝和听来却又是另一番解读了。
“那明天,你是我的!”她不依不饶。
“别闹了。”他说。
“明天晚上我送你去机场。”她说。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是窸窸窣窣穿外套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孝和扭开门锁,忍回去眼泪,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打开门。
这大半年以来,她不断再不断地努力,结果既没有成为京年的唯一,连一直专心于她的俊佑也被她这样错过了。
孝和突然觉得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她将自己推向了两难的境地。
往前一步是悬崖峭壁,回头已然迷失了退路。
手里的电话重新震动起来,是京年。
接通。放到耳边。不说话。
“在哪?”他很焦急地催问。
“房间。”她回答得有气无力。
很快,房门被推开,客厅的灯光射进来,她躲在阴影里看着他,满脸的泪。
京年大步过去,势必将她抱住,被她退一步躲开了。
“听我说。”他请求道。
“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我是负担,是阻碍你与爱人幽会的绊脚石。
她乱了。
“你为什么不肯信我?”他皱着眉头,满脸的着急,“你不是一直都理解我的吗?”
“我和她没什么不一样,也只是个女人!”孝和极力忍着眼泪,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请允许我在不开心的时候也可以释放自己的情绪,可以吗?”
京年的心不禁一颤。是啊,他什么都想到了,她温柔,她善良,她聪明机智,她善解人意,偏偏忽略了她还是个刚刚二十多一点的小女孩!
他该去给她擦眼泪,他该去抱着她安慰,他该变身猪八戒哄她开心……
他向前走一步,孝和扬起手并向后退一步。
“不要这样好不好?”他请求她。
“我只是不喜欢她留在你身上的香水味,先去洗澡吧,我没事了。”孝和努力地挤出一抹笑。
这一笑,比眼泪更让他钻心的疼!
“哦,那我去洗澡。”京年盯着她的眼睛,他多希望她可以明白在他的心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了。
孝和眼神懒懒的,没理会他的“暗送秋波”,转身去铺床。
“你还没吃饭吧?”想起他和美夕在吃那一桌子饭菜的时候她躲在房间里哭,心里又加深几分愧疚和自责,“家里还有什么?我做给你!”
季京年亲自下厨做饭,在季家的家谱上都算是奇迹了。孝和却怎样也感动不起来。
“先去洗澡吧。”她说。
京年乖乖回房间洗漱去了。趁着这个间隙,孝和去洗手间擦了把脸,拿起包和外套,悄悄离开。
京年出来以后,兴致勃勃地去厨房开冰箱搜集食材为孝和洗手作羹汤以此赔罪,叫了无数声她的名字也没有回应,才发现她人已不在。枯坐在沙发上,握着电话,拨不出去。
是啊,她说的对,她只是个女人,还是个深爱着他的聪明的小女人。委屈都自己忍受着,情绪都自己压抑着,难题都自己扛着。她一直在围着他转,可他好像从没有向她伸出过手。这么多年了,最不了解她的人,应该是非他莫属了!她会去哪呢?这么冷的夜……
京年盯着电话,电话一直都是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