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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和的父母是典型的商业联姻,当初两家人就是单纯地为了强强联合垄断市场才包办了这场门当户对的“传统”婚姻。那个年代,大多数上流社会的人们还沉浸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等等的传奇里,对维护家族利益的信念有着至高无上地尊崇。
头几年,夫妻两人生活得也算是和谐,男主外,女主内,很快有了劲和。
劲和还不满周岁,劲和的父亲收到风声听说有文件下来准备搞改革开放,于是孤注一掷大力拓展海外市场,在国外的时间慢慢变得多于在国内。
劲和因此很少见到父亲。
劲和母亲将劲和带到两周岁,也去了国外。
两个人的婚姻本就是一朵怒放开来的美而无香的花。时间越久,感情越加淡化,后来两个人干脆都将全部精力投身于事业,谁也不愿意先妥协,互相比着谁做得更出色。
幸好那个年代的人还算是本分,虽然没什么深厚炽热的感情,也多少顾及着家族背景和企业形象,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只苦了劲和,小小年纪就国内国外两边跑,过不得安稳日子。
刚上小学时,国际经济恰逢一次不小的波动,整个沈氏面临了巨大了危险,再加上沈氏在国外市场本来就还没有站稳脚跟。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劲和因此被送回国内,长期寄养在亲戚家。
从小远离父母,疲于四处奔波,不停地适应新环境,从贵公子变成寄人篱下……
劲和独立、坚韧、隐忍的性格以及其他优秀品质就是由此而来。
后来,沈氏幸得劲和爸爸一位朋友的相助,顺利渡过难关。同时,劲和也已经被孝和妈妈领回了家。
劲和在电话里并没有提起孝和一家的事,只是跟他爸爸说他现在在亲戚家过得很好,很安定,暂时不想去国外。
劲和爸爸妈妈本来就忙得连坐下来一起吃餐饭的时间都没有,恨不得有人可以照顾劲和,而劲和自己又喜欢,便不再提起将他接到身边一事。只是不间断地将生活费汇到劲和自己的账户上。偶尔私下联络一下。
劲和也从没有跟孝和爸爸妈妈细说过自己的身世,只是孝和妈妈第一次领他回闵家时,闵国坤问过他。他当时只是说爸爸妈妈都在国外务工,将她寄养在亲戚家,亲戚家经济条件也有限,他就自己搬出来了。闵国坤没有再多问,渐渐地发觉这个小男孩品行端正,很聪明,很上进,谦虚又有礼貌,是个好苗子,便开始悉心培养。
小学毕业以后,劲和依旧住在闵家……
前前后后,一晃就是很多年,闵家俨然已是一家四口。
当闵国坤帮他搜集各种资料分析将来高考报考的时候,劲和突然说他要去香港。那天晚上,他才将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地说给闵国坤。
闵国坤直感叹难怪当年一看见这孩子就觉得是人中之龙,原来生来就不是一般人!
后来他从香港直接回了欧洲,进入早已经平稳的家族企业,从底层做起,熟悉各种业务。同时,因着变故,奉父母之命结了婚。
劲和讲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过多提及他的婚姻,只是一语带过。孝和也心领神会地没有打断他。
照理说,这个时候,一家团圆,才是真正好生活的开始。不巧的是,结婚没多久,劲和的父母一个在开会中途心脏病突发猝死,一个因飞机失事罹难。前后仅仅相隔一个多月。劲和突然接手掌权庞大的沈氏,与董事会的各门各派斗智斗勇。为避免将闵家拉进这场不见血的利益纷争,劲和断了一切与闵家的联系,只暗地里尽尽力。
再后来,沈氏有了好转,劲和掌握了实权,改朝换代,有了一群自己的人马,坐稳了位置,这才渐渐公开与在海外摸爬滚打的京年联手一起对付程庆恩,以帮助闵国坤。
再后来,就是回国,在闵家遇见孝和的那一幕。
他说得很平淡,语调不瘟不火,仿佛故事里的主角不是他。这就是他的性格,凡事都看得开,看得淡,那些被他看重的早都已经全藏在心里了。
他要经历了多么疼痛的现实才能换来此刻平静如水的心境。孝和心中自问。抬着头仰望他,比起他坦荡的眸子,她早已心疼得泪眼潸然。
“你今天这么爱哭?”他笑她,亦是安慰,“女孩子的眼泪是多么金贵!刚还说你长大了!”
她笑不出来。
“刚进闵家的时候,其实我心里很害怕,过久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心里总是太过缺少安全感,那种感觉不是随口说说就能表达清楚。那时候,我已经什么都懂得,包括察人脸色和韬光养晦。老师和爸爸对我视如己出一般爱护与培养,我那时才真正感受到家的温暖。你无法想象我多害怕有一天会失去这种温暖的生活。我很清楚我分享了本来应该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父爱和母爱,我必须要报答他们善良,也必须报答你的宽容,可我当时太小,能做的只有帮着他们照顾你!他们太忙了,保姆又太粗心。”劲和抚摸着孝和头发,眼神里闪烁着光芒,“你实在是可爱,不哭不闹,不但乖巧而且喜欢笑,还不会说话就懂得理解人的眼神。你不排斥陌生人,可是谁要是想抱抱你亲近一下,你脾气可大得很呐!老师说女孩子这样没什么不好,如果见人就笑,见人就理,逢人就让抱,遇人说亲就亲,长大了也一定不会懂得矜持。但你对我却很信任。”
劲和沉浸在对孝和襁褓时候的回忆,每一幅画面,每一帧影像都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孝和静静地听着,原来劲和才是为了感恩而对她好,然而,这么多年,一起成长,一起生活,一起经历那么多事,这份感情里,感恩二字已经完全没有分量可言。
“我因为感恩开始照顾你,渐渐成了一种习惯,接着你就成了我生活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再后来不知不觉地,你已经成了我生命里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他说。
孝和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一瞬间,也只是一瞬间,她又想到了另一个男人,另一个因为感恩而对她好的男人!
她回味着劲和的话……
另一个男人为了她“忍辱负重”,为了闵家不惜树敌,真的只是因为感恩吗?她突然有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劲和突然问了句:“是想起了什么了?”
她不想承认。她还没办法原谅那个因为不信任而试图强行占有她的男人。
“我想你还落了一段没舍得讲给我听。”她说。
孝和急于岔开话题,好不容易才挣脱了一个桎梏,不能这么快就给自己再编制一个牢笼!
他想,他知道她指的是哪一段,可是有些故事如果不是在合适的时间讲,就如同口干舌燥的时候大口饮茶,淡而无味。
“早点去休息吧,不早了。”他站起来,拉她起来,“明天小朋友一定会一直缠着你!”
“那你也早点睡,别太晚了!”她叮嘱他。
“知道了。”他说。
孝和刚要走,劲和叫住她。
她回过头,他又什么都没说。
孝和没勉强他,转过身又要走,劲和拉住了她的袖子。
她再次回头,他面带犹豫。
“没关系,你说吧,我挺得住。”她开玩笑说。
劲和一只手□□裤袋里,握着电话。看着她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一点点,一时他也纠结着要不要给她看那条信息。
“我很坚强的!你说吧!”她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她知道能让他犹豫的事并不多。
劲和掏出电话,按了两下,递给孝和。
她很想不在意,很想故作镇定,然而,看见京年躺在那里醉得不省人事的照片时,手还是抖了一下,差一点就摔落了电话。
劲和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那是她的床,她认得出来。可是,他怎么了?谁送他回去的?有人在那里照顾他吗?
转念又觉得自己的一切想法都是自取其辱。
电话塞回劲和手里,侧身斜背对着他,说:“你们兄弟间的事,没我参与的份!”
极力掩饰声音的颤抖和哽咽,努力睁大眼睛向上看。
“晚安!”劲和说。
孝和像是鞋底踩了润滑油,几步就到了门口,将要握住门把手,劲和再次叫住了她。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头也不敢回,站在那里等着他说话。
“过几天,家里可能会来客人,要麻烦你亲自下厨。你得空时,就先带人去买点东西备着吧。”劲和想想又说,“不过不急,也还不确定时间。”
她很好奇这个客人是谁,可是既然他没说,自然是还不确定,或者是还不想让她知道,无需多问,只要点一下头,“嗯”一声。比这些都重要的是,她急于快点离开这里,再多呆一秒,她都有可能转身扑到他怀里向他坦白,说她其实很难过……
失眠,是注定的。结果,暂时也不会因为这一夜的失眠就有所改变。
投奔到劲和这里,最大的变化就是一切作息都变得有规律。
早起,陪父子二人一起用早餐,然后领着沈牧一起目送劲和开车去上班,接着是步行送沈牧上学,从学校回来就躲进房间打开电脑处理助理传过来的各种文件和报表,开远程视频会议……中午再去接沈牧放学,陪他用午餐,陪他午睡。下午领他玩耍或是带他拜访其他小朋友,有时也会邀请小朋友到家里来玩,晚上给他讲故事送他回房间睡觉,最后是劲和一起到书房,各做各的事,偶尔聊聊天。
两父子之间的关系被孝和磨合得愈发好。
除此,还有一段小插曲。
因着日日都准时接送,所以与其他孩子的父母也渐已相熟。有一天孝和按时去接沈牧,正在与其他等候的孩子父母聊天,突然有个孩子仰着头对他妈妈说:“妈咪,你看沈牧的妈咪好漂亮啊!像个大姐姐!”
孩子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孝和有一点小尴尬,正苦恼着该如何解释,就听一旁的沈牧十分得意地对他的同学说了句:“谢谢你的赞美!”
这让孝和心酸!
另一个孩子的妈妈听沈牧这样一说,也笑了,对孝和说:“你的小伙子很棒!你一定是个好妈咪!欢迎你带着沈牧到我家做客!”
孝和谢过她,彼此道别,各自回家。
自那以后,学校里相熟的老师,小朋友和他们的父母,都将孝和看做了沈牧从未露过面的妈咪。
沈牧从不反驳,反而愈加亲近孝和。
孝和也没有同劲和提起过。
日子就这样过着。
还是没有京年的消息。
俊佑的试探,她又不想回复。
劲和提起的客人也还没有来。
一晃,就是一个月。
那天午后,沈牧刚刚睡醒,本就敲门进来说中午的时候劲和来过电话,交代今晚有客人来一起晚饭,让她有个准备。
孝和让本送沈牧去邻居家很其他孩子玩耍,嘱咐他带上厨房里准备好的几份水果布丁。
是什么客人会让劲和兴师动众,值得劲和钦点她下厨。孝和满心疑问。
一切都打理得七七八八,玩了一下午的沈牧也已经回来多时,还没有听见院子里有任何动静。
孝和问本:“先生说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就到了,要不您先去换衣服吧,厨房里上下的事交给我们打扫就可以了。”本说。
孝和刚换了衣服,开门准备出去。沈牧就跑上来向她报信,说:“爸爸回来了!还有两个高个子叔叔!我看见车子进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