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见省的剑哐啷坠地,他急急抱住瘫软下去的裴妃:“你......你服了毒?!”
裴妃还在一口接一口地吐血,显然这毒性甚是猛烈。“我知道,我拦不住殿下......唯有一死了。”她好不容易说出这话。
“解药在哪里?一定有解药!”傅见省咬牙切齿:“你这蠢妇!你当你活着拦不住我,死了就能拦住吗?别胡闹了赶紧告诉我解药在哪儿!”
“殿下不必费心了,此毒无解。”裴妃似是已经吐尽了身体里的血,脸色苍白的吓人:“我死了,若是殿下败了,陛下看在我劝阻过殿下的份上,想必会留逢春一命。若是殿下胜了,若是殿下胜了,便把我忘了吧。”
傅见省闻言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恢复死水无波:“你既心意已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夫妻一场,你有什么未尽心愿,赶紧说。我必为你达成。”
“心愿?”裴妃艰难地摇摇头:“唯愿殿下与逢春安好......哦,只告诉,只告诉逢春,我去了外祖家,要很久才能回来......”
傅见省闭闭眼,问道:“你可要和姜天玉合葬?”
“姜天玉?”已然出气多进气少的裴妃听到傅见省这话,竟是面露怒色:“事到如今,殿下还要拿他,拿他来羞辱我?我,我这一生都被他毁了......我死了殿下都不能放过我么......”
她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是快死了人也糊涂了?傅见省难得耐心与她解释:“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当年因为与我联姻,害的你们有情人不能相守,阴阳两隔。你这么多年也一直不得开怀。你活着的时候这事儿没法子,死了,我总要弥补你一二.....”
“你在说什么啊!”然裴妃听了这话竟是愈激动,激的人都多出了几分活气儿:“什么有情人,我从未对姜天玉有情!是他一厢情愿,在我出嫁前掳走我,使我闺誉蒙羞,我恨他还来不及,我恨他还来不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傅见省看她这话实在不似作伪,心中不由得大震:“可,可当时你家中的一个姐妹告诉我,说你是与他私奔,你族人追拿你们致使他殒命,你伤心欲绝.....”
“我唯有伤心欲绝,我受他侮辱,我将嫁的良人,他会不会因此厌弃了我。”裴妃伸手,颤抖着抚触傅见省的脸:“后来,他果然,他果然不喜欢我,新婚夜里,他看我的眼神,是冷的.......”
“不,我,我只以为你不愿嫁我,我以为你心里有他。我从没在意什么清白、闺誉的,我不在意!”傅见省开始慌张。
“我心里有,只有那时金阳城下,那个万人莫敌的男儿。”裴妃的声音复又衰弱下去,眼睛中却闪现极欢喜的光:“那时候,你也是穿着这么一身铠甲,光芒万丈......我就和爹说,说非君不嫁......爹说我没个闺秀的样儿......”
“你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从没!”傅见省怒吼。
“因为你不喜欢我啊,你不愿和我说话......你只说你最恨别人染指你的东西.....”裴妃此时眼中才落下一滴泪。
“不......”傅见省用力摇头。
他想告诉她,她不是东西,她是他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山上雪云中月。
当年的金阳城,她在城墙上看他之时,他也看到了她的,那时候他想,大家闺秀当如是,自己这种暴户在人家面前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后来两家议亲,当相亲宴上见到是她,他只觉着眼前天地,前所未有的大放光彩。
蓼萧,裴蓼萧,她的名字。他将那诗经一遍遍在心中吟诵:蓼彼萧斯,零露湑兮。既见君子,我心写兮......蓼彼萧斯,零露瀼瀼。既见君子,为宠为光.....
他曾过誓,要宠她一辈子的,要让她成为最耀眼、最让人羡慕的女子的。
可是再后来听说她与人私奔,他的天地又重新坠入灰暗、一片冰冷,用了许多年,也再未曾暖回来。直到今日......
他素来沉默寡言,也不喜多言。然此时,他无比迫切的,想把这些话,想把许多许多的话讲于她听。可喉中哽咽,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傅见省只猛地抱起裴妃,无助徘徊嘶吼:“来人,来人!快去找太医,快去!”
“来不及了......”裴妃的手慢慢从他胸膛滑落:“抱歉,让你误会了这么多年......”
“蓼萧,你,你振作些。”傅见省语无伦次:“我答应你,我住手了我不起兵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裴妃口齿不清呢喃着,而手,无力地垂落。
傅见省一个踉跄跪倒于地:“蓼萧?蓼萧——”
天亮了。
周玄这夜叫景泰帝留在钦安殿,说是陪他喝酒。苏凤竹不放心,带着弟妹们一早去钦安殿请安。便见俩人都是一脸严肃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再看周玄身上衣冠还是昨日的并未替换,脸色略憔悴,眼中隐现血丝,苏凤竹便知道,俩人想必昨夜一夜没合眼。
刚见了礼,吴用便疾步走了进来禀报:“卫王府来报,卫王妃昨夜服毒自尽了。”
“什么?”苏凤竹等闻言大吃一惊。
“知道了。传旨下去,叫礼部和内廷好生操办后事。”景泰帝叹口气,摆摆手。
“我去卫王府帮忙打理下。”周玄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吧。”苏凤竹跟上他。
路上周玄才告诉苏凤竹缘由:“昨夜傅大哥原是像要造反,似乎是被裴大嫂子以死劝阻住了.....”
“素日里只见裴大嫂子温温柔柔的,再没想到能做出这般刚烈的事。”苏凤竹又惊又悲。
到了卫王府,只见下人们乱成一团。见了周玄夫妇,如同见了救兵也似:“求楚王殿下劝劝我们殿下吧,这一直守着王妃一句话不说,不许咱们近身,更不许下敛落棺......”
“快带我去看看。”周玄与苏凤竹忙急急往王府中去。
走进书房所在的院落,便见傅见省一动不动地抱着裴妃瘫倒在地。斑斑血迹沾满衣衫,此时已经干涸。裴妃的头脸被傅见省护在怀中,只隐隐看见一点灰白的下巴——而傅见省的脸色也不比这强多少。而他的目光,更是让人不忍直视。那种悲伤、心如死灰不是能装出来的。怎么会这样?以他的心志不至于啊。苏凤竹惊讶不解。
周玄叹口气,走过去道:“傅大哥,你节哀......”不等他说完,傅见省突然抓起身边的剑,冲着周玄就刺过来了!
周玄狼狈后退。而傅见省放下剑,又恢复之前一动不动的样子。
“这......”周玄再不敢上前,只小心翼翼劝傅见省:“傅大哥,是我,阿玄。你,你能告诉我到底生了什么事儿么?你说句话啊......”
说了半天,傅见省没有一点反应。
“我来试试。”苏凤竹与周玄商量。“卫王殿下,可否容我为嫂嫂整理仪容?”她柔声道:“嫂嫂绝不会愿意自己这个样子让你,和逢春看到的。”
然傅见省还是置若罔闻。
苏凤竹尝试着走近,也如周玄一样,被一剑逼了回来。
“要不把世子抱来?”管家出主意道。
给周玄一个白眼瞪了回去:“让他看见他娘这样子叫人务必把他照顾好了,别出来!”
“还是来硬的吧,”苏凤竹道:“招呼几个拳脚厉害的侍卫,把他制住。”
“傅大哥武功高强,等闲三五个人近不了身,他现下又这样。”周玄摇头。
正彷徨无计之时,急急脚步声传来,“这是怎么话说的,怎就,怎就这样了?”周嫣梁雨来了。
周嫣一马当先,不管不顾地就往傅见省跟前冲,周玄和苏凤竹忙拦住:“大姐,去不得。傅大哥现下伤心过度,谁过去他都动剑......”
“动剑,他犯贱吧!”然周嫣凌然不惧,推开他二人继续往那儿冲。
傅见省果然又是一剑指过来,周嫣勃然大怒:“傅见省,你犯浑还没犯够?!人活着你不好好珍惜,现下死了,你这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
爆竹一般的尖锐声音还真刺的傅见省回了魂。他这才转了一转眸,迟钝地放下了剑:“大姐......”
“你个不是玩意儿的东西!”周嫣三步作两步到她跟前,捧了裴氏的脸看看:“昨儿个我还来见着了,昨儿个还好好的人,如何这一夜之间就成这样了?!啊,你告诉我,我好好的弟妹,如何就成这样了?”说着潸然泪下,又动手用力捶打傅见省。
“是我,是我......”傅见省声音嘶哑:“都是我害的她,我害了她一生......大姐,一切都是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让她安安心心的走吧。”周嫣掰他的手:“放手,让咱们给她拾掇拾掇。”
“不!”然傅见省慌张抱紧了裴妃:“我不能让她走!我不能让她走......那样,我便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