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里只是幻境,崔绍也是赝品大邪魔,薇薇不打算再逃。
情天忧郁地说:“就算殷善也在镜花水月的幻境里,你现在是藩妃,也不好接近他。”
薇薇支着下巴:“谁说我一定要见他了,我可以去他的梦里呀。”
“梦?”情天一头雾水。
白薇说:“这个国家的传说里,每一任皇帝登基后,委虒都会在梦中对他们进行试炼,通过试炼的帝王,能得到神兽的祝福,如今皇帝病重,太子登位在即。”
“还有,”她纠正道,“如今殷小公子身为太子,在幻境中的名字,叫做崔善。”
如果能在梦里帮助他通过试炼,一定能得到他的好感吧。
薇薇心想。
她又忆起——
镜花水月的原型是一面小镜,雍国的传说中,神女拥有一把剑,一只白玉枕,还有一面镜子。
她力竭而亡,从空中跌落,手中的镜子,也摔落在大地上,裂为无数块,化为湖泊。
其中最大的那片,就是江州的圣湖。
这二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想到什么,她又泄气的说:“入梦的法术我有背过,但原主未曾修炼过,此间天地,灵气也稀薄。”
情天咯咯一笑:“我到达的刹那,除去发现这里是镜花水月的幻境,还感知到齐王府内的一个地方,存有天雷之气。”
薇薇惊喜万分。
因师兄的缘故,她一直自称是上清宗的人。
但白薇最擅长的,其实是无想门的功法。
无想门擅歌舞、祝祷、驯兽、封印,其中一种祝祷的法门,能借助引子,祈求天地赐予灵气。
天雷之气,正好可以做引子,只要这里有灵气,薇薇便能见它引来。
叫来冬雁,白薇吩咐道:“我想沐浴,你先去叫热水送到房里来,再去库房里找一只祭祀用的香炉。”无想门的祝祷之法,除去洁净身体,还需要准备香炉礼衣等外物。
冬雁缺心眼,却有一点很好,从不多问,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奴婢这就去。”她干脆地应道。
沐浴完毕,薇薇打开箱笼,取出一条白底绣金的裙子。
无想门的祝祷之法,全是舞蹈。
原主喜欢红色,没几件白色的衣裳,而这件衣裙,勉强可以用作礼衣。
知道崔绍只是赝品大邪魔后,无处不在的恐惧褪去,却另有一种茫然无措,袭上薇薇心头。
将冰凉的裙踞贴在脸上,她难过地想,师兄,我真的可以拯救灵虚界,等到再见你的那一日吗?
暖香袅袅,厢房昏暗,情天沉默地看着少女脆弱的表情。
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天生仙魄的少女,应该去拯救灵虚界。
但从来没有人一个人,问过她,你到底想不想去做这件事。
别的人是不在乎,而微生亮是不敢问,因为就算她回答不想,他也没有勇气,带她离开。
情天知道,如果有选择,薇薇不会想当这个天生仙魄。
从知道自己命运的那天,她没有一日不在害怕。
只是,她从来没有选择。
抓着裙裾,白薇定了定神。
祝祷之舞,不在于多么精妙,在于诚意,但毕竟这具身体没有学过舞,得先活动一下。
换上礼衣,套上绣鞋,绾好发髻,别上金钗,她走到屋中空旷的地方,翩然起舞。
冬雁捧着香炉走进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金钗礼衣的少女,如水仙盛开,高雅素洁,蹁跹而起。
她一身细腻瓷肌,如月中聚雪,眉间一点殷红,俏丽若三春之桃,又清素若九秋之菊。
这、这是神女下凡了?!
冬雁都看呆了,张大嘴巴,香炉从手中滑落。
砰得一声,她魂魄归位,反应过来。
这是我家小姐!
冬雁早就觉得,从楼上坠落后,小姐越来越像神女,可她没想到,小姐穿上白衣,简直就是神女转世!
觑见她夸张的表情,薇薇身体一僵,缓缓停下。
手背在身后,她害羞地笑笑。
冬雁激动地冲上来:“小姐,王爷看到您这么美,一定会爱上你的!”
白薇:“……”
咳了一声她说:“冬雁,我要郑重地告诉你,经过昨日之事,我已对崔绍心灰意冷了。”
冬雁:“小姐的意思是,不再喜欢王爷了?”
白薇拼命点头。
冬雁的眼神,似信非信。
薇薇郁闷地想,她是不是不相信我啊?
不过她也理解,原主爱崔绍,走火入魔,单凭几句话,她是摆不脱这个名声的。
十六年来,白薇从来没喜欢过谁,更不知晓心动的滋味。
原主只是镜花水月虚构的人物,但她残留爱意,真实狂烈,几乎让薇薇感到害怕。
压了压裙角,她小脸严肃,告诫自己,我绝不能和任何一个人,卷入感情的复杂漩涡。
飞雪如絮,白薇走出厢房,冬雁捧着香炉,跟在她身后。
漱玉院里,一个大约十七八岁,背着环首刀的黑衣少女,疾步走来。
脚步微顿,快速翻阅记忆,薇薇认出她是崔绍的侍卫叶秀珠,对讨厌鬼忠心耿耿,总是气原主。
她来干什么?
公冶秀珠走到王妃面前,抱着臂:“王妃要出门?”
“是,”薇薇斟酌着说,“你有何事吗?”
在王府中当了一年多侍卫,这还是公冶秀珠第一次见到百里薇穿白衣——
少女礼衣金钗,光彩照人,美丽得让人无法忽视。
想到什么,她脸色难看:“王妃盛装打扮,是要去找王爷?”
当然不是。
但薇薇不觉得自己有回答的必要。
目不斜视,就要从一边走过,公冶秀珠却突然把她拦下。
女侍卫下巴轻抬,表情高傲,咄咄逼人。
“王妃不会抱有不必要的期待,以为王爷对你还有什么怜惜之情吧?”
原主性情骄纵,心思却并不玲珑,白薇一听,就听出不对劲。
她暗暗打量过去,思忖道,这个姓叶的女侍卫,不会是喜欢崔绍吧?
情天说:“他怎么这么会招花惹草啊!”
薇薇没忍住,想笑。
见她不以为意,还笑的出来,公冶秀珠气恼得很。
“王妃还在妄想什么,王爷对你是什么态度,三年过去,王妃还没有看透吗,我今番前来,也是王爷对你厌恶不已,不想看到你,要关你的禁闭!”
白薇:“……”
薇薇有点生气。
关她禁闭?
他是不是有病啊?
见王妃不当回事,公冶秀珠愈发气恼,噌得一声拔刀,她冷声道:“王妃请回吧!”
白薇抿抿唇。
她并不想和人发生肢体冲突。
灵眸一转,薇薇叹气道:“你说得对,我以前执迷不悟,差点死了一次,才总算是看清,他对我是一点怜惜之情都没有。”
抓着刀,公冶秀珠心中欢喜:“王妃知道就好。”
白薇缓缓道:“不过我觉得,他对你倒是挺有几分怜惜的。”
公冶秀珠喜意更甚,嘴角上翘,却还是道:“王妃看错了。”
“绝不会看错,”白薇一脸认真,煞有介事,“毕竟你是他的一条好狗嘛。”
她说完,拍拍裙子,转身回到屋内。
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公冶秀珠气到原地发抖。
得意什么!
等我当了皇后,第一个叫你好看!
捧着香炉,冬雁跟在白薇身后。
回头看一眼气到脸颊胀红的女侍卫,她抿嘴一笑,高兴地想,真是神女保佑,以前小姐总是被叶侍卫气得睡不好觉,如今反倒将对方气得不行呢!
回到厢房,薇薇想,讨厌鬼有病,但我的门还是要出的。
略施小计,将女侍卫调开,她带着冬雁,离开漱玉院。
顺着情天的指引,薇薇向一处赶去,若有所思。
齐王府里,为何会有天雷的气息呢?
冬雁抱着香炉,寸步不离,缀在身后。
遥遥雪景里,一个月白长裙,身披碧色斗篷的绝色女子,冒雪而来。她容貌卓绝,气若幽兰,怀抱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被八个魁梧高大的武士拱卫。
狭路相逢,两方都是脚步一停。
几乎不用想,白薇叫出对方的名字:“祝青瑶。”
八个武士一见到王妃,头皮一麻,齐齐推刀出鞘,做好她打来的准备。
冬雁也紧张地看她一眼,生怕她打过去。
薇薇:“……”
原主到底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们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有武士在侧,祝青瑶气定神闲,似乎并不畏惧王妃。
应该是听说昨夜之事,她柳叶眉微蹙,眼含怜悯:“王妃,自古情爱之事,强求不得。王妃何必为了命中没有的东西,置自身于狼狈?”
这话一出,气氛顷刻更加紧张。
冬雁紧抱香炉,慌乱得不行。
要打起来了,要打起来了吧!
小姐发起脾气来,十个我也拉不住啊!
她不安地瞥过去,却完全愣住——
少女侧脸平静,一点也不见怒气。
“你说得对,你们可要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薇薇嫣然一笑。
千万锁死,让他忘记找我的麻烦。
薇薇乐颠颠地想。
祝青瑶眼中闪过讶异,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回答。
周围人的脸上,也都是难以置信。
谁不知道王妃爱王爷如痴如醉,她居然说要把王爷让给祝小姐?
将侍卫们的表情尽收眼底,薇薇气哼哼地想,我又不是原主,谁要为讨厌鬼拈酸吃醋啊!
她转身离开。
冬雁连忙跟过去。
祝青瑶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少女白色的裙踞,在冬日的天空下,美丽圣洁。
王妃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小狐狸凑了过来,悄悄地说:“哥哥,王妃身上的气息变了,干净又好闻,我要抛弃你和她在一起,我们下辈子再续前缘吧。”
说完,它尾巴一甩,就要跟过去。
祝青瑶好气又好笑,拉住它。
他低声道:“不要胡言乱语,崔绍好心收留我们,又愿意做戏引出罗刹鸟,不要给他添麻烦。”
“可我就是不喜欢他嘛。”小玉耷拉着脑袋。
抚摸着小狐狸柔顺的毛发,祝青瑶心中生出淡淡疑惑。
小玉对人的气息最是敏感,齐王高洁,是个正人君子,它为什么总讨厌他?
书房里,管修贤看着眼前和心爱之人,有七八分相似的青年,表情怀念。
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出,他说:“绍儿,阿嫣的东西,我已替你修补完毕。”
崔绍从他手中接过一只小小铜镜,修长的手指,扣了扣镜面。
光华一闪,小镜变成了一支判官笔。
望着判官笔,管修贤伤心涌出
“当年花林节,我带你娘上街游玩,你娘无意见到这面小镜子,极是喜欢。我将它买下,认出此物不凡,是一件法宝,让你娘好生收着它。若是你出生之日,阿嫣将她佩在身上,说不定今时今日,她还尚在世间。”
三大英杰遗族里,公冶家和卢家的子嗣,不说繁茂,却也正常。
唯有管家,子嗣艰难。
英杰遗族拨乱反正不成,被打成谋逆,之后更是东躲西藏,改姓埋名。
管家的嫡支,本就所剩无几,经此一难,存活下来的,只剩他一个。
管修贤比公冶嫣大上十几岁,却是平辈。
公冶嫣善解人意,清丽美丽,他看着她长大,却对这个小女孩生出男女之爱。
公冶嫣丧夫丧母,唯一的亲哥哥,只关心复仇,对自己不闻不问。
唯有这位世交家的大哥哥,嘘寒问暖,让她感到温暖。
朝来夕去,她对这个大哥哥,也生出爱慕之心。
公冶茂却对这个妹妹的作用,早有打算。在管修贤得知还有族人活着,流落在外,赶赴远方查探时,他迅速将妹妹嫁给齐王。
等管修贤赶回,心爱之人,已为人妇。
他伤心欲绝,避入深山老林,潜心修炼。
二十多年后,再次回到江州,听到的却是伊人已逝的消息。
管修贤泪花闪烁:“绍儿,我以为我能忘记,但二十多年,没有一天,我不在想着你娘。”
崔绍黑眸平静:“娘亲的在天之灵,也一定记挂着亚父。”
对一个死了的女人,几十年如一日,念念不忘,超出他的理解。
管修贤沉浸在悲伤中。
“绍儿,我一生遇事不决,该带你娘远走高飞时却没有。你不是我的孩子,却是阿嫣的骨肉,在我的心中,也与我的孩子无异,这一次我一定要帮你。”
几十年过去,他早就对公冶茂口中的复辟,没有兴趣。
管修贤知道义子娶了百里家的女儿,是被逼无奈,他心中所爱,实则是太子妃。
那是当年在深宫中,温暖过绍儿的女子。
就像阿嫣,曾经温暖过他。
他一定会帮心爱之人的儿子,抢回所爱。
能看到两人在一起,就好似自己和阿嫣,也有了好结局。
管修贤说:“买下镜子时,我和你娘说,若我们生下的是女孩,这面镜子,就给她做嫁妆,是男孩,就交给儿媳,等你娶回太子妃,就将这个镜子,赠予她吧。”
崔绍黑瞳幽冷,心想,纪千柔美丽温柔,还是太子的女人,我当然会夺回她。
但这样的好东西,我不自己留着,为何要给她?
他也不能理解。
从一片郁葱的柏木中走出,眺望眼前颓圮的院落,薇薇杏眸中露出讶异。
情天所说的有天雷之力的地方,居然是风荷园?
冬雁也很惊讶。
“小姐来老王妃的故居做什么?”
拂开落在眼睫上的雪花,薇薇想到借口:“前几日我梦到老齐王妃,便想着来祭拜一番。”
风荷园正是崔绍母亲住过的地方。
传言她死于难产。
“原来如此。”冬雁说。
看到荒废的院落,她面露可惜:“奴婢曾经听王府的老仆说,老王妃的美貌名动江州,老王爷尤其宠她,为她特意起了风荷园,栽满芙蕖,每到长夏,荷香四溢。”
白薇也觉得惋惜。
原主看过风荷园的图纸,如果这间园子还在,应当是气派华美,复道回廊,处处光丽。
但她知道的比冬雁更多。
老齐王可不是深情种子,他娶老王妃,别有目的。
老齐王妃姓龚,只留有崔绍一个血脉,她未出阁前,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却不过平民之女。
人人都说是因为她有倾城之貌,齐王才娶她做正妃,
直到后来,老齐王私藏皇袍之事暴露,谋逆之心众目昭彰,众人才发现,老王妃的家族,非是姓龚,而是公冶!
而公冶家,正是当年三大英杰的后裔。
满朝哗然。
原来齐王娶她,是要暗中拉拢三大遗族!
犯下谋逆大罪,老齐王连带继王妃和小儿子,被斩首示众。
想到这里,薇薇心生疑窦。
谋逆是大罪,齐王一家子几乎死绝,为何讨厌鬼不仅活下来,还顺利继承了王位?
冬雁担忧的声音,忽然响起。
“可是小姐,今日是老王妃的忌日,王爷每年的这一天,都要来风荷园看看,他从清净山回府,为的就是今日,小姐还在禁闭中,要是被王爷撞见,可就糟了!”
薇薇:“……”
完全忘记了。
“走,我们改日再来。”她飞速道。
薇薇并不太想撞上赝品大邪魔,自找麻烦。
话毕,她就要离开。
一回身,视线里天色薄冷,大雪纷飞,白衣玉冠的青年,一身风雪,从荒芜中走来。
白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