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蒙,青年白衣黑氅,玉冠束发,更衬得肤色白皙,丰神如玉。
只是他的表情和眼神,带着昏暗,略显阴沉。
“三更半夜,夫人不就就寝安眠,要去哪里?”崔绍淡色的唇轻启,讥讽地开口。
薇薇直视着他:“王爷不也是没有睡,大老远的回来,清净山离着王府,可不近吧。”
崔绍:“齐王府是我的府邸,我想来便来,想走就走。”
薇薇说:“我是太后赐婚,圣上亲封的齐王妃,我想去王府的哪里,就能去王府的哪里。”
崔绍冷冷看她:“夫人倒还记得自己王妃的身份。”
薇薇想,他什么意思?
还没跑出齐王府就被碰个正着,白薇心头郁闷,但也不是十分害怕。
他装模作样这么多年,穷图匕见前,不会放弃伪装。
大庭广众下,他再将我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杀了我吧。
心里想着,薇薇转身就要回屋。
总有机会离开这里。
“站住。”崔绍寒着脸说。
白薇偏身回去,轻轻瞥过去,落雪的夜空下,青年一双黑黢的眼睛,紧紧盯向这里。
“王爷有何见教?”她说。
崔绍凝视着她的脸。
夜色朦胧,少女表情冷漠,一如在梦中的甘泉宫。
他咬肌微鼓。
下一刻,他表情讥讽,缓缓开口:“夫人该不会以为,我兴师动众前来,是来与你闲聊的吧?”
讨厌鬼的语气和表情,明显不怀好意。
他想干什么?
薇薇心道。
“告诉她。”
冷冷瞥她一眼,青年偏头对孟总管说。
薇薇觑过去,才注意到孟总管居然也在,他手中捧着一沓卷宗。
孟总管低声劝道:“王爷,此事还未全部证实,王妃从嫁入王府起,有不妥当的地方,却从没犯过大错,这里闲杂人太多,还是让他们都退下吧。”
“我这位夫人,向来不知廉耻,她还能有什么是怕被人得知的吗,”崔绍看了回来,注视着红袄背弓的少女,“就该让所有人都一起听一听。”
孟总管不敢再劝。
白薇心头都是疑惑。
他们在说什么呀?
听到不寻常的响动,冬雁迷迷糊糊地披衣爬起,冲到屋外。
看到王爷带着人,一副要对小姐兴师动众的样子,她还剩的瞌睡,立马吓得飞走。
冬雁战战兢兢,小声在薇薇耳边道:“小姐,王爷不会是来与您和离的吧?”
薇薇心道,还有这等好事?
知道多劝无用,孟总管遥问:“王妃,您的父亲是宁昌候府第三子百里佑,母亲是已故的戚氏,对不对?”
白薇说:“这些家谱里都能查到,我不知道有什么好问的。”
“当然要问,夫人可要好好听着,”崔绍目光幽幽,古怪地笑了一声,“毕竟本王明媒正娶的,可是宁昌候家四公子和先夫人的嫡女,不是你这种不知来历的女子。”
一瞬间薇薇手脚发凉。
他发现我是冒牌的百里薇了?
情天插声:“薇薇不慌,不像是发现,我们静观其变。”
白薇在心中轻嗯一声。
孟总管怜悯地看她:“王妃怕不知道,你的身世,并不如你所知道的那样。”
白薇松了口气。
果然是没有发现。
但她心中也很是诧异。
原主出身宁昌候府,是宁昌候第四嫡子和已故的第一任夫人唯一的女儿,这里面难道有什么蹊跷?
孟总管说:“宁昌候最小的儿子百里俊,曾经迷恋上一名青楼女子,为了她与家人闹翻,彻夜不归,后来那位名妓产下了一女,离开上都,自此不知所踪。”
他说着,走上前来,将手中的卷宗递给她,又退到一边去。
白薇接过细看。
那上面详细记载了当年的事件,还有接生婆画了押的口供——
那位名妓的弟弟,在她失踪不久后,往侯府送来一个襁褓,原主名义上的娘亲戚氏,在那几天难产,留下一女后撒手而去。那个女儿,在生下来的时候,也已经死去。
这份记录,每一条都是在说,原主并不是百里佑和戚氏的女儿,而是百里俊和那位名妓的女儿,百里俊也失踪后,宁昌候把幼子的遗腹女,充当第三子的女儿。
合上卷宗,白薇看向对面俊美苍白的男人——
原来他对这门婚事深痛恶觉,早就有所准备,要羞辱原主。
今日找上门来,是要和她算梦中身亡的账。
薇薇忽然很庆幸,自己不是真的百里薇。
被心上人如此冷漠对待,原主要是有在天有灵,怕是要伤心难过到死。
她冷着小脸。
崔绍紧紧盯着她的表情,掌心攥紧。
她一点也不在乎。
她连亲身父母都不在乎,倒是巴巴半夜出跑,要去给太子通风报信。
其他的下人,早就吓得一声不敢吭。
孟总管担忧地看了王妃一眼,轻声道:“王爷,此事事关重大,就算有证人,也不可早下定论,还是……”
“滚!”崔绍冷冷道,根本不想听他的劝。
孟总管讷讷道:“是。”
他只好退了开来。
也不知道王妃做了什么,把一向不理凡事的王爷府惹成这样。
凝视着少女冷漠的小脸,崔绍慢条斯理,恶意地说:“宁昌候府家风森严,却出了夫人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异类,原来是因为夫人身体里流淌着娼妓的血,天生□□浪荡啊。”
薇薇有点生气,但还是忍住。
崔绍上前一步。
梦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薇薇一惊之下,条件反射般摘弓拉箭,对准了他。
这一举动仿佛彻底将他激怒。
青年不怒反笑。
他伸开双臂,缓步走来。
“杀我啊。”
月色与雪色之间,他一步步走来,眼神阴沉,面带微笑。
薇薇保持拉弓的状态。
冬雁心惊肉跳地看着两人:“小姐……”
“杀我啊,怎么不杀了?”
停在几尺外,将胸膛暴露在她的箭尖下,青年微笑着恨恨说。
他离得那么近,月光混合着灯的光,薇薇清楚看到,他的右手上,那两根被踩断的手指。
抿了抿唇,她放下长弓。
轻瞥他一眼,薇薇握着弓,转身要走。
才刚转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她的腰身,眼前天旋地转,她向后仰倒。
“小姐!”冬雁惊慌失措。
薇薇下意识旋身,要拿弓去打他,下一瞬,手中武器被卸下。
她跌落冰冷胸膛,对上青年的眼。
他的眼神,比黑夜还要昏暗。
掐住她细瘦的下巴,崔绍冷冷催促:"快杀我啊。"
薇薇抿唇不语。
“夫人这么急着要去和太子通风报信,我把你拦下,倒是为夫的不是了。”单手牢牢制住她,青年端视她的脸庞,低低道,“只是,你觉得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薇薇下颌上抬,唇线抿得更紧。
他说的一点不假。
太子深信这位弟弟,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薇薇没有把握能说服他。
因此她是打算离开齐王府,但并不计划现在就去告诉太子。
崔绍当她默认,眼神恨恨。
轻轻挨近,他冰冷的手指,拂过少女的额发。
“百里薇,这天下终归是我的,就连你,不也是我的?”他瞳色幽深,一字一句地说。
薇薇咬牙切齿,直视他的眼睛:"我可没答应。"
青年垂眼。
忽然,他冷笑一声,恶狠狠道:“我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死,让你生不如死,你就得生不如死。”
这个神经病!
薇薇气得一把推开他,跑回屋内。
“小姐!”冬雁追了上去。
崔绍视线依旧垂落,死死盯着地面的落雪。
孟总管小心翼翼地走来:“王爷。”
“走,娼/妓之女的居所,站在这里我都觉得脏。”
青年抬起头,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孟总管下了死令,不许议论主子的事,若是发现,直接打断腿卖出去,可王爷大半夜从清净山赶回的事,还是在一夜之间传遍全王府。
讨厌百里薇这个王妃的人,都暗中冷眼瞧着,看王爷何时将她休弃。
太后赐婚是不假,但一个娼妓的女儿,带着那么肮脏的血,怎么配做藩王正妃?
“真是难以想到,王妃的出身,竟然那样不堪……”
“宁昌候府胆子真大,这要是算起来,可是欺君的大罪!”
“王爷高洁清正,现在一定是想到王妃,就恶心坏了吧,怕是一年都不想回王府一次了……”
可是等了一日又一日,王府一片风平浪静。
王妃虽然被软禁在漱玉院,不能出府,却安然无事。
厢房里,冬雁托着腮问:“小姐,王爷什么时候来与您和离啊?”
府中的谣言,她也有听说,如今的小姐,不再喜欢王爷,冬雁不为她忧心,她就等着王爷与小姐和离完毕,跟着小姐一起回上都了。
可是好几日过去,王爷也未曾派人来。
到底怎么回事啊?
薇薇心头也很疑惑。
那些口供,年代久远,收集起来很不容易,看卷宗上的手印,讨厌鬼应该也是最近才拿到全部。
他好不容易拿到那些,当众摊出,除了羞辱我,不就是好名正言顺和离吗?
情天知道些什么,却说:“他跟你和离了,不就无法名正言顺地掌握你的人身自由,你要是找到证据,让他功亏一篑怎么办?”
不能对薇薇据实以告,器灵很歉疚,但它必须这么做。
它直觉中,和天生邪魔纠缠上,一定比直接死还要不幸。
薇薇觉得它的话很有道理。
思考片刻,她对冬雁说:“去磨墨拿纸笔,我要给侯府写一封信。”
和离之事,还要侯府出面。
漱玉院里,公冶秀珠抱着环首刀站在廊下,看着落雪纷纷,粗使丫鬟清扫雪地。
她自然也听说那夜的事。
公冶秀珠还听说,王爷之所以还不与王妃和离,是因为如今听到她的名字,就要恶心倒胃,不想提她,更别说来漱玉院与王妃商议和离之事。
如若不然,他那夜为何说站在漱玉院里,都要觉得肮脏?
这一次,表哥应该是真的彻底厌弃了百里薇吧,她冷冷心想。
“王爷!”
粗使丫鬟们突然跪了下来,公冶秀珠骤然回头——
天寒地冻,冷冷冥冥,男人从风雪中走来。
他一身雪白长袍,银白腰带,衣袂飘飘,清冷英俊,面无表情。
她猛得攥紧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