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州城外,张彦满脸尽染血色,满身盔甲已经难辨本色,天空俯瞰,接近两万人的庞大军营如今却哪里还能见的彼时初临集州时候的雄浑壮烈?
只见营帐之间,伤兵遍地,鲜血污水随处可见,哀鸣之声也不绝于耳,整个大营如同才吃了败仗一般,那心哀难振之气汇聚成的乌云似若实质的聚集在大营之上。
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从集州城下传来,孙正奇此时脸色苍白,甚至连左肩都包裹着纱布止血,这已是他守城已来,第五次打退张彦的进攻了,诚然每次进攻都让张彦损失惨重,而每失败一次,张彦的锐气也减少一分,但他这集州城损伤又岂能小了?
张彦麾下光是披甲就有五千,剩下的一万三千人也器械整齐,而集州城虽然经过孙正奇一番经营,但披甲仅有一千五百人,其中铁甲不到五百,剩下的两千虽然也经战阵,然而却垂垂老矣,不当重用。
到今天不仅他都战阵负伤,连日激战之下,全军损失也已超过一千之数,至于上城助战的民夫伤亡,更不下两千。
望着溃退下去的张彦部队,他却没有丝毫欣喜,他最初不过是骑墙待变,却不想王铮就调兵直愣愣的杀了过来,这兵临城下也就算了,你可以找我来谈谈价钱嘛,然而张彦却又直愣愣的攻城,半点和谈的机会也不给。
孙正奇也自恃良将,本身就看不起眼前这个指挥使出身,连攻城器械都不知道准备,就知道附蚁攻城的张彦。张彦十分小瞧他。思来觉得先守些时日,等到叛军再无力气的时候,自己再派使出城也好说话些。
然而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觉着差不多的孙正奇派出了自己的别驾往说,结果张彦却因痛感自己死伤惨重,见了集州来人,顿时邪火迸发,一刀把使者砍了,传首军营,鼓舞士气,更在城下耀武扬威,这顿时就让孙正奇觉得自己被打了一巴掌,急火攻心!
好个小子,我给你台阶下,你却直接给我来一记撩阴脚,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正奇绝了苟和之心,底下的诸将也心知敌军无心讲和,虽然有些将领想要里应外合,然而接下来孙正奇就马上整顿全城上下,剔除异己,竟是一时之间,全城肃然。
然而一连激战下来,到广明越年二月十八日,双方都死伤惨重,尤其是张彦,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自恃兵强马壮,以为孙正奇不过只知转进避战的懦夫,想要一举攻破,却久攻不下,死伤惨重。
而其士卒早已疲惫,加上他又治军无方,王铮派给的副手只有比他还差的,根本无法提出有效建议,纵然有些人提出了,张彦却觉得是在变相打脸,根本不采用。既而造成了对伤兵没有加以约束,也没有治疗,结果不仅伤兵死亡大增,士气更是大跌。
到了这一日攻城,连张彦自己亲自都上阵厮杀,却也不过一个时辰,就全军崩溃,若非他被亲兵抢救出来,说不定已葬身了乱军之中。
而这对比最开始几天昼夜猛攻,全军气势如虹,如今张彦麾下哪里还能见到分毫彼时气魄?
然而真正让他忧心的是,兴元传来消息,朝廷已于九日发兵,十三日过剑州,今天攻不下集州,恐怕就只能折返兴元了。
望着溃败回营的军兵,心中叹息一声,知道自己已经再无机会了。
而在集州之南,八十里出,一支迥然于集州内外的军队,如今正在行进,旌旗分明,可见号令得当。军士盔甲器械齐备,可知武备精良。个个军卒神色坚毅,行军路途虽偶尔有交谈之声,却阵型不乱,更明白这支军队演练管教有法。
高仁厚下御神骏,而身负明光甲,手持长槊,须眉森黑,随风拂动,可谓美髯公是也。
“先前得报,集州城下叛军连攻日久,军势已疲,我军哨探窥视一侧,竟未被发觉,思来可见彼辈已经疲惫至极,以我之见,不若以精骑夜踏大营,后随可用兵马,一击即破!大帅以为如何?”身为监军的曹知懿如此献策,他敢夜破长安黄巢大营,斩获战功,自然不同凡响,最喜兵行险招。而他更满怀忠义,最恨叛贼,忠诚皇帝,皇帝西狩后,他带兵勤王南下,如今正被更田令孜所猜疑。
在历史上,曹知懿本会像黄头军都尉郭琪一般死在田令孜之手,如今却托了李承泽的福气,而被踢来参与平定王铮之乱——田令孜正指望着借匪清敌,借敌平乱呢,黄头军在此次平叛序列里,也是这个道理。
而王铮之乱,若非李承泽盘踞散关,阻碍了陈轩屯防,又因其宗室身份,勾起了王铮的垂涎之心,否则此乱如何会起?虽然最后王铮被自己的享乐之心耽搁,不然李承泽如今局面只怕比集州更惨,但总体而言,历史走向已经开始大的变化了。
一旁的都虞候陈方亮听了,觉得曹知懿此策甚好,也道:“曹观军所言合兵家正奇之义,彼辈如今无妨碍,可一举破之。”
高仁厚听了却微微摇头:“山南之兵,最多不过三四万,如今诸州未曾附贼,集州更聚有数千兵马,山南至少尚有过万兵马尚未附贼。然而吾听探报却道集州城下兵马巨万,打的旗号又不是王逆。如你我设身处地设想,一方豪杰岂能用旁人带半数重兵乃至全军在外?
我思来,彼辈如今能聚的如此重兵,定然是裹挟山南民人所来,你我皆是大唐军士,守正持仁为王师,岂能放马踏营,造此无辜杀孽?”
“彼辈连日攻城,听乡野小民所道,贼军攻打甚猛,死伤也重,恐怕昔日是良民,但如今却是恶匪了。大帅以此心待之,本监不敢认同。”曹知懿听了却觉得高仁厚未免有些妇人之仁,此次朝廷凑出这一万两千精兵,已是最后的可用之兵,一旦战败,曹知懿不敢去想...
高仁厚却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曹观军所想,然仁厚非妇人之仁之人,不过是少增死伤罢了,吾自有计,诸君勿忧。”高仁厚岂是无能之人?不然也不会被陈敬瑄视为定海神针,加以提拔了,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诸将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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