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征讨大军在集州城外南二十里处停了下来,哪怕张彦的哨探再怎么懈怠,在入夜之后,刺探的军情也呈到了张彦的帅帐之前。
初春还寒,一阵风吹开了帘幕,让帐篷内灯火好一阵摇曳,枯坐在案前的张彦面目无神,然而心中却已经慌乱至极。昔日他不过是区区壁州一指挥罢了,根本没有统兵经验,指挥过最大的战斗也不过千人级别,本以为手下万五大军南下,攻破集州不过易如反掌——兴元坐拥两万人马不也被攻破了?集州城堞严密万不如兴元也!
然而却不想盘桓集州之下,竟近半月之久,损兵折将,士气到了谷底,已经没了攻破城池的希望。本已决定明日凌晨就带兵北归,却又不想朝廷的征讨大军已至城南,二十的距离,虽然还隔着一个集州城,但在军事上而言,几乎就是面对着面,对方吹口气,都能感受到血味的程度了。
无奈之下,晚饭前张彦召来诸将,又勉励打气一番,希望明早一边再战一场,一边收拾东西,然后趁着夜色北退。张彦这番布置当然没有差错,若是径直撤走,朝廷大军和集州守兵掩杀而来,他这如今手里的万余残兵怕是能回到兴元的十不存一。
而如今朝廷精锐来讨,他还要考虑兴元的形势——他所管带南下的万五大军,乃是王铮手里的三成兵马,如今攻城损伤已死伤四千多,若折损再多,兴元能否守住都问题了。
看了看眼前已经冷掉的食物,张彦唤来侍从将这些玩意收了下去,转身进了内帐,和俘获的美艳女子又纠缠在了一起,如今只有女子的身体,才能让他一泄如柱,放松心情了。
巡哨的兵士无精打采的梭巡着,他们也都多少听到风声,明天再打一场就撤军了,如今个个都心不在焉,就想着快点逃离这个人间地狱...
在他们梭巡之后,隐隐可闻声声哀鸣,篝火烈烈,静寂的夜色,配合在一起,却也真有几分地狱风色。
几个人影趁着巡哨的兵丁不注意,纷纷翻过了栅栏,潜入了山南节度军的大营之中,然后四散隐入其间。
西南行营的营寨之中,高仁厚将一众人等召聚一处,高仁厚本不过是一道都指挥使而已,官阶并不算高,若非如今朝廷疆域逼窄,田令孜不愿意放陈敬瑄出外领兵,而陈敬瑄也自知不是领兵的料,也轮不到他高仁厚来坐这招讨使的位置。
是故,面对一众同僚、禁中文武,他必须将谋算摊开说清,既有利各部通力协作,也让众人同心戮力:“我派遣细作暗探入彼军营,是为招降纳叛。先前所捕获的哨探已经招供,说是这眼前之敌,虽然有万余之众,然而除了数千为附贼镇军之外,余者皆被裹挟平民。
而兴元府中也有不下一半乃是此等出身,我行此策,一是王师吊民伐罪,自然要少加杀孽。二是若能在此招降成功,则兴元府军心必然浮动,到时攻城,说不定顺利的话就直接开门献降,不顺也可乱其军心,兵将猜疑,另其统帅失度,减其军力。”
都虞候陈方亮却皱眉道:“此等行事,莫不是太过着虚,若是不成,就要两军列阵战上一场。”
身为内常侍曹知懿却是敢率精兵夜潜长安,放火大掠黄巢军营之人,一听高仁厚之策,顿时就觉得是自己的脾性:“招讨之策,可也。彼辈攻城日久,已成疲兵,从刺探得报,彼辈扎营虽有章法,却见伤兵混杂大营之中,声声哀鸣不绝于日,士气焉能不坠?此等军势已至强弩之末,如今还未败绩,以我料之,不过是集州城也已精疲力尽。叛贼至此,有何可惧?大不了本监亲领本部兵马一鼓破之既可!”
曹知懿虽然是中官出身,然而却也有豪杰风范,话里条理分明,颇知军事,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如今虽然北司掌重军,然而如杨门阉阀一般懂军事的宦官终究凤毛麟角,不然田令孜也不会狼狈出逃,空将数万神策驻防兵丢在关中了,若非郑畋收拾,恐怕黄巢又将多添数万精兵。
廖严潜入了一处军帐之中,然而他才撩开帘幕,就在透过帐幕的昏暗火光之中感觉到了双双眼光射来,好在他昔日从征高骈,亦是与南诏血战经年的精锐,耳中隐隐传来伤兵哀鸣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我乃高招讨麾下,前来救民于水火!如尔等不将自己看作是叛贼,明日在手臂绑上白巾,勿要抵抗!战后,高帅就放你等人回家务农,绝不追究!若是愿意阵前倒戈,有功也赏!”廖严声音不大,然而却如五雷贯耳一般,震得这一帐十来号人哑口无言。
似是火长(唐制十人一火,设火长)的兵丁问道:“我们咋个能信你!听说明儿个还要打一场,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都使派来试探的!”
“信不信由你!王师在外,皆是百战精兵,尔等如要与战,螳臂当车耳!”说完廖严就转身离去。
有年轻的士兵在嘀咕是不是要去举发,却被火长一个爆粟,小声骂道:“贼子焚我家室,掳我妻女,今日被迫从征已是窝囊,王师来讨,岂能举报!蠢材!”
“那如果别人举发了,论罪下来还能怎么办?”
“贼都使还要我等打战,有句话叫做责不罚众,怕个鸟啊!明天的事情明天说,都撕条白布出来揣在怀里!战事不妙,咱们草了贼子们!”众人听了,顿时觉得有道理,纷纷动手起来,而如此一幕幕正在夜色之下,呈现在张彦军中。
而就在数百里外的凤州城内,今夜也注定无免,自余道成奔回凤州传递消息之后,陈王国府上下就全力运作起来,纷纷备战,辅助兵升格而来的凤州守备四营也终止了演练。
心知朝廷征讨,兴元方面必要北望。李承泽在茶论之时,问道:“彼前军万众突前而在集州,而本部犹有三四万众,以道成所言,披甲不下万余,先生以为如何御敌?”
当时刘元吉如此回复道:“朝廷来讨,首临彼突前之军,若他等久攻集州不克,不早早退却,必为朝廷覆灭。彼辈纵要图我亦难发大军,殿下之计,以凤州为日后北上讨贼之根本,四野不可不顾!或可南依留凤关之险,阻其北上。而兴州自身难保,遣偏师控制要道做警戒既可。”
李承泽也从善如流,以刘舜臣任留凤关总兵,下辖战兵选锋中营、防兵磐石中营、左营、守备兵凤州前营,四营兵马合计两千人。
又以凤州左营守两当县警备兴州贼军,而大散关方面在将五队辅助兵升格为凤州右营作为主力守备外,磐石右营则抽调到了凤州。
所谓总兵,既是总领一方兵务事的简称,与诸营统制使有所不同,总兵相当于军区司令,而统制使则为战役全局总指挥,前者有区域战术指挥使权,可常设也可事罢既撤,但跨界调动则需要上报西府准许,后勤则需要东府兵曹配合。而后者则拥有便宜行事,战略抉择权,对地方更有节制文武的权利,但没有自筹钱粮与任免官吏的权利,而且战役结束既撤回。
至于凤州城,则有选锋两营、磐石一营、凤州中营,四营兵马镇守,同时作为机动兵力。
然而就在诸部刚刚调动到位的时候,刘舜臣就遣人来报,王铮派李良为都指挥使,统帅一万兵马,以“陈王被挟,解救宗室”为名前来征讨,如今大军兵临留凤关!
敌军以万众而临二千兵,留凤关,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