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
嚓——
明阙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门外传来不知道是夜风擦过树叶的声音还是有人踏碎枯叶。
窸窸窣窣的,叫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那道紧闭的门。
不多时,门被人推开,他看见了方知野的脸。
明阙顾不上身上结痂没多久的伤口,翻身爬起,「你当日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说你醒了,没想到精神这么好。」
方知野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他进了屋,反手关了门,也不管明阙的话和始终追在他身上的视线,自顾自地给屋子里点了灯。
明阙脸色虽苍白,但精神倒是好多了。
见方知野并不打理自己,他上前一把攥住方知野正点灯的手,语气不大好,「我在问你话
「能有什么意思?」
方知野蹙眉,挣开了明阙的手。
这屋子本就不太能住人,唯一能下榻的床也被明阙占了去。好在方知野并不讲究这些,袍子一撩席地而坐。
「什么叫‘陛下果然没说错,陛下不是已经——」
当日,方知野闯进他住的客房,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明阙本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却亲眼看见方知野刺破了数个血包,血腥味立刻蔓延开来。
方知野利剑出鞘,剑锋却并未对准他,而是对着桌椅板凳一顿劈砍,最后还特意折断了剑尖,扔在血泊中。
明阙当下便有个猜想,但不等他开口问,自己就昏死过去了。
方知野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人软硬不吃,瞧着是个不怕死的硬骨头,竟然晕血?」
「方知野!」
这事儿连武阳侯夫妇都不知道,明阙从来不肯露怯,却不想自己怕血的事竟被方知野这个太后走狗知道。
他脸色有些难堪,不想继续在这件事上跟他纠缠,转而追问困惑他好几天的问题,「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陛下没死,这本就是演给太后看的一出好戏。」
「什么?!」
方知野揉了揉耳朵,满脸不悦,「你是要闹到人尽皆知吗?」
明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这破烂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好半晌,他才在方知野面前站定,「我凭什么信你?」
方知野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知道为什么宋觅娇为什么要选沈自熙而不是眼前这位了。
也不能说没脑子,脑子是有,但不多。
「若我有心杀你,你早就去阎王殿报道了。」
「既然陛下没死,那他眼下在什么地方?可还安全?」
「如今太后把持朝政,不久后新帝继位,那陛下……」
「……你好吵。」
方知野要在太后面前演戏就已经很累了,本以为能歇口气,谁能想到明阙又聒噪成这样。
「这些事情陛下自有筹谋,你现在只需养好身子,好好留着你这条命,等之后出来指证太后就行了。」
「你现在待的地方是前户部尚书府,房间……应该是你前未婚妻宋觅娇的闺房。」
明阙再迟钝,也能看出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但命是人家救的,此后关于陛下的消息也要这人来传递,明阙只能左耳进右耳出,权当不知道。
见明阙没反应,方知野捉弄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他耸了耸肩,「门外的乞丐过两个时辰会进来看你一次,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就告诉乞丐,他会想办法把消息递给我。」
「我就先走了。」
见方知野要走,明阙
犹豫半晌,还是冲方知野的背影说了句,「多谢你。
「还有!你分明也看不惯太后所作所为,为何这么多年还要跟在太后身边,鞍前马后,平白落得个佞臣的名声。」
方知野脚步一顿,既不说话,也没有离开。
气氛突然就僵硬了起来。
明阙有些懊恼,「抱歉,若是不便……」
「为了报仇。」
明阙一怔,「什么?」
可他刚回过神,还想再追问的时候,屋内已经没了是方知野的身影。
仇?
方知野和太后能有什么仇?
***
从尚书府出来已经快子时了,刚才的月亮被黑压压的云层遮掩,逐渐没了踪影。街上偶尔有外出觅食的野猫窜过,除此之外再看不到第二个人。
明阙刚刚的问题就像是什么咒语,始终在方知野耳边回荡。
方知野眼前变得模糊,脚步也变得虚浮。
他的思绪飘远,回到好多年前的一个冬天。
漫天大雪里,方知野已经不大记得清爹娘的脸,但在这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境的当下,方知野竟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们的长相。
他的爹爹抱着他,仰头去望正不住往下飘的鹅毛大雪,「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日子。」
「是啊。」
方知野身上一暖,他扭头去看,是娘亲从里屋拿了厚厚的外衣给他搭上。
「等开春了,我们就带着知儿去一趟金陵,咱们也去见识见识。」
「好啊,咱们也去涨见识!」
方知野被爹爹抱着转圈圈,转得他头晕目眩,不得不闭上眼睛死死拽着父亲的手。
可等他再睁眼的时候,方知野却站在了一条陌生又熟悉的街道边,被挤在人堆里。他脚下像是生了根,被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哪儿来的村妇,竟敢冲撞贵人!」
「贵人饶命!妇人只是不小心摔到了街上,不是有心冲撞的!」
街道的动静将方知野惊醒,他望了过去。
只见路上有一村妇打扮的妇人,原本打算买给家中儿子吃的果子散落一地,有好几个滚到了离妇人不远的轿子底下。
「求贵人饶命,奴家这就走。」
「放肆!谁准你走了!」
跟在轿子边上的是位面白无须、瞧着白白净净却又好似少了几分男儿气概的人,见妇人竟然没得允许就想走,立刻尖声呵斥!
「行了,」轿子里伸出一只手,留着长长的指甲,染着鲜红的蔻丹。「拖下去处置了就行,别在哀、别在我跟前儿寻晦气。」
「小的知道了!」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几个壮汉去拉扯妇人。「饶命啊!贵人饶命!奴家知错了,小妇人不敢了!」
「你们做什么!」
去帮妇人买胭脂的男人回来,见自家娘子被人欺负,竟然直接就冲上来了。
但两个平头百姓,又怎会是训练有素的宫中侍卫的对手。
顷刻间,血雾弥漫。
方知野双眼赤红,血雾越来越浓,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消失,红色的鹅毛大飘飘扬扬地落下,将他整个人都埋了起来。
只是不小心跌进街道,他的爹娘就这样被打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家破人亡,从此成了游荡在人间的一抹孤魂。
方知野至今也觉得自己只是一抹孤魂,他没有归处,方宅不是他的归处,金陵更不是。
「方、方知野?」
不是是做梦还是什么,方知野竟听见了牧云
稚的声音。
牧云稚。
把他从血雾和寒冬里救出来的牧云稚。
「还未睡下竟已开始做梦。」
他笑着伸手,想去触碰牧云稚的脸。
可身体却摇摇晃晃,他眼前天旋地转,指尖触及的地方留下一片温热。看書菈
在陷入黑暗前,他又听到了牧云稚的声音。
她喊道:「方知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