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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的父子俩还在聊着天,全然不知书房之外已经换了一番天地。
“话说哪个男人娶人家女儿做老婆敢不跟岳父保证会好好照顾人家的宝贝女儿?”京年轻笑,仿佛是在笑自己的父亲不懂得与时俱进,又仿佛是在笑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可以直来直往,再也不必顶着“奉旨成婚”的帽子兜着圈子说话,“感激是一回事,娶老婆又是另一回事。一辈子的大事,你儿子还没蠢到因为父命难为或者因为感激岳父就随便娶一个女人回家过一辈子。”
他说话时,右手拇指和食指一直摆弄着左手小拇指上那枚孝和送给他的指环,心里盘算着是时候该补给她一枚钻戒了。
“不管怎样,好好过日子。”季永实也没跟他掰扯。他始终都认为儿女自有儿孙福,年轻人的事,老人家还是少参与的好,免得无事生非,弄巧成拙。
“放心吧,好着呢!”信心满满的京年满脑子都在惦记着一会儿抱着老婆上床的事,哪还有心思听季永实说教。
可惜的是,这些话,孝和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父子俩站起来,很默契的一起伸了伸腰,下楼。
京年在客厅不见孝和,以为她还没洗完澡,转身想去楼上叫她,或者还可以顺便趁机做点其他的事。结果陈君绮告诉他说她刚刚走。
京年听后,心里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打电话过去,两个号码都无人接听。
陈君绮和季永实一脸茫然。
京年问她孝和走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陈君绮将孝和说陈恩华找她有急事的话学了一遍。
能有什么急事?京年心中忖度着。近日来孝和的一举一动几乎都与他同步,她有没有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左右掂量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信手翻开微信,“作别”两个字满眼赫然。由此断定孝和一定是没有跟陈君绮说实话。可是,她是因为什么才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季永实看出了蹊跷,问出了什么事。
京年敷衍了一下就回楼上了。
作别。这是几个意思?他盯着电话看,怎么也想不明白。
去了孝和的房间,一切干净整洁。如果不是换衣服时候随手被她丢在床上的睡衣,完全看不出这里有人来过。
老婆,你这又是闹哪样?京年坐在孝和的床上,眉头紧锁,手里抓着她的睡衣,睡衣上未干的眼泪潮湿了他的手指。看看墙上的挂钟,又拨了个号码出去。
“老刘,是你来接孝和走的?……知道了……不用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知道了。”
挂断。
回房间,换衣,下楼,开着车离开。
孝和枯坐在清冷黑暗的客厅。
自从闵国坤去世,劲和回去国外,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这里了。
张嫂因为家里有事暂时请了假。家里的司机老刘也因为闵家的变故被孝和安排进了公司做事。
此刻,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往昔的一幕幕就像是自动播放的投影……
爸爸,你为什么要将我嫁给他?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去,无声无息,她已经没有擦眼泪的力气,或者说,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在哭。
劲和,你为什么会答应让我嫁给他?
你们总是在帮着他说话,说着些好听的话,说他并不是看上去或者传说中的那样渣,说他是在乎我的……
然而,我今天亲耳听见!
他在不在乎我都不重要了,如他所言,他必须在乎我不是么?他要报答爸爸!
感恩的心!感恩的心在现在来看是多么讽刺!
当初,他与美夕那般缠绵我都尽可以忍耐,因为他虽如此出格却从未有心冷落我,从来没有为了故意伤害我而做些在别人看来很过分的事。
我一忍再忍,因为这是我自己坚守的爱情,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婚姻,因为我还看得见一丝希望。
被感恩成全的爱情连施舍还不如。
一直以来,我就这样在甜枣与巴掌之间徘徊往复,纠结于继续还是结束。每次想要快刀斩乱麻决绝结束的时候总是会在各种温柔里迷失自己;每次鼓起勇气坚持继续的时候又总会被泼一盆冷水或者是被当头一棒。
这次,冷水泼得实在有点狠,一下子冷到了心底。
京年,就这样吧,这次来真的,让我放你自由!你为我做的,为闵氏做的,就当我欠你一份人情,来日感恩与你!你再也不用为了报答一份别人对你的帮助而禁锢自己的自由了。
原谅我现在只能为你做这么多!
一旁的电话又震动起来,瞥了一眼号码,是京年。
他在着急吗?他在担心她吗?他怕她有什么意外而难以向逝去的闵国坤交代吗?
震动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下来,接着另一部电话又跟着震动起来。当然,还是京年。
接?不接?该不该?接不接?
孝和直直地盯着电话锲而不舍闪烁的屏幕,终于忍不住以手掩口,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终于安静下来。未接来电指示灯不停地闪。
孝和抽噎着拿过电话,看着来电显示上京年的名字,情难自已地亲吻了屏幕。泪眼婆娑,今夜,今夜本该做你的新娘。
刚刚变黑的屏幕突然又亮了,是条新短信,来自京年,内容言简意赅:第一,你还好吗?第二,请务必复我信息确定你平安。
孝和一直看着这条信息直到屏幕再一次暗下去。
京年的第二条信息又进来:你想安静,我不吵你;你不想解释,我不问你;我只要知道你一切都好,我想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孝和几乎是颤抖着手指触及屏幕,回了三个字:我还好。
发出去以后,想了想,又回了一条:你早点睡吧,自己保重。
等了又等,也没有京年再发来的信息。
他真的没有再吵她!
孝和不停地看着电话,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只要屏幕一暗下去就忍不住再按亮。
依旧没有京年的任何消息。
倒是俊佑发来微信,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回说一切都好。
没隔多久,劲和也发来了微信问她今天是不是很忙,活动顺不顺利。
她回:一切都好,就是很困,想睡了。
劲和没再多说。两个人互相道了晚安。
她现在不想说话,在一切彻底明白之前,她什么都不想说。
还是没有京年的信息。
这一次,是真的决定放他自由了,偏偏这一次就是握着电话没有勇气放下。
等到最后,竟握着电话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去……
京年并不比孝和好多少。
以前,她总会主动给他信息,即便是跟他耍小脾气,不管是短信或是微博,也总会留一点信息,等着他“主动上钩”。
像现在,她越是安静,他越是没底。
坐在车里一直盯着手里的电话。
他很想问她为什么。
他很想闯进去质问她到底是几个意思。
他很想钳着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质问她,究竟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要她这样连招呼也舍不得打一下地离家出走?
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就抱起她丢到床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要了她,等生米煮成熟饭,她也就不会再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不能!不能!他一遍遍警告自己,她是个敏感的女人,她需要时间,需要安静。或许,今晚过后,她就想明白了。就算没想明白,那时他再去哄她也不迟。
天晓得他不停地看着电话,希望可以有她的只言片语。
等着,等着,等到他无心欣赏漫天晶莹的星斗,就这样迷迷糊糊睡去。
整整一夜,两个人就隔着一道大门各自煎熬着自己。
一个放不下自尊,一个沉浸在自己的多愁善感。
这是一场考验耐心却无法依靠耐心来结束的战争。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一路过来,她从无知懵懂到隐忍端庄。如今,她已经可以自己独自面对一摊事业。
她骨子里传统且保守,一直渴望单纯且永恒的爱情,信奉从一而终。就算是这一年里京年因为各种原因而与美夕保持着各种不清不白的关系给她带来各种屈辱,也没能改变她这种崇高的信仰,可是,有目的且无感情,尤其是很可能是出于非自愿的结合,让她无法接受。
……
次日清早,当孝和醒来,阳光已经填满了整间屋子。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看看钟,已经很晚了,好在今天上午没有什么特别安排。
第一件事是摸过电话,指示灯在闪着,这让她说不出的兴奋,瞬间清醒。
他会说什么?她猜想着。
不知她是哪里来得自信,如此料定京年会给她信息。也许只是她自己的期许而已。
打开电话,三个人发来微信新消息。
一个是早上的新闻。一个是劲和。一个是俊佑。
没有京年。
她先看了俊佑的信息。
俊佑信息里说:知道事情一定不会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有事给我电话。我今晚在你隔壁这里。
三条信息都是午夜里发来的。
孝和想回,又不知回什么好。最后只发了一句:这两天你方便的时候约你聊聊招标的事。
俊佑几乎是秒回:没发生什么事?
她回复:能有什么事?
他又问:你都好吧?
她回复:都好。
等了一会儿,俊佑没有回复。
这才翻开劲和的信息。
典型的独生女,总是会将重要的放到最后。
劲和的信息并不像俊佑这样问来问去,只有一条,有一点长,凌晨发来。
他写道:芽芽,这时候你应该真的睡了,就是不知道你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哭,只怪我太了解你。现在的你已经不适合听我讲那些枯燥的道理,我也不需要再问你发生了什么。你有自己的判断,我可以做你身后的支撑却不能做一辈子你的拐杖,这一点,我很清楚。当所有的决心都已下定,便没有什么可劝的了,剩下的,也只能是一句“作别”。我现在有事缠身脱不了,一时赶不回去,你多照顾自己。如果事实已经不可逆,那就遵从自己的心吧。我想提醒你的是不要为着一时冲动给自己留下悔恨。我想我不用说那么多,你应该会懂。
孝和反复琢磨着他的话。这次,劲和居然没提京年!更没提任何事。
想了又想,回复说:我想,我懂了,可这次我想任性一回。
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回复,于是去洗漱,一切收拾停当准备出门,电话屏幕亮了。
劲和回复:你开心就好。
她没有回复,深呼吸,生活的脚步不能停止。
没有他的。
她决定了。这一次,不会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