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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传来雷声。
春雷。
春天掀去面纱,坦然地来了。
雨还没有落下,窗帘映出了闪电的模样,又是一阵雷声。
翻了个身,不管他会不会腿麻,还是枕着。
他笑,顺着头发抚摸着她,就像是抚摸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猫:“小时候你会怕这种夜晚。”
“我总是抱着公仔来敲你的门。”她都记得。
“然后我的床就成你的主场了。”他捏捏她的耳朵,就像大猴子在帮小猴子抓痒,不掩疼爱,以鼻息,“是不是你才是霸道的那个?嗯?”
“才不是!”她不承认,弯弯的眼角出卖了她的谎。
“被你挤到床边,整晚还要不停地帮你盖被子。”
“所以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啊!”
“对,什么都不用怕!”他笑,“冷不冷?”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被子下的书露出来,封面很漂亮,她伸手够过来,蹭起一点身子,屈着膝盖撑着书。
他自然的动了动姿势,伸手臂圈住她,让她靠着。
“你最近都在看这个吗?”她说,“那晚就见你翻了这个,还以为是你看完的。”
“都是睡前翻翻。”他说。
她随便翻开夹着书签绳的那页,看了看,然后读出声:
“‘我们守得住耶路撒冷吗?’阿布杜拉问格勒布。
‘陛下,他们绝对打不下来!’
‘如果你发现犹太人即将攻下耶路撒冷时,马上告诉我,’国王说,‘我会到那儿去,然后死在城墙上……”①
“听你读书是一种享受。”他说。
“那你很有福气啊!”她说。
他捏捏她的脸:“是啊,我也觉得。你说我怎么这么有福气呢!”
“因为老天想让我有福气!”她说。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我比你更有福气呢!”
“劲和——”
“嗯。”
“谢谢你一直这么宠我惯我纵容我。”
“傻丫头!”他抱着她。
传来敲门声。
两个人都是一愣,然后门缝里挤进来一个小脑袋:“爸爸,妈咪不见了!”
“牧牧!”
什么揉揉眼睛,看见是孝和在叫他,愣愣地站在那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爸爸和妈咪在没有他在场的时候靠得那么近。
孝和似乎意识到什么,拍打一下劲和的手。
劲和没松,沈牧已经扑上来,蜷缩进两个人的怀里。
“爸爸也要给妈咪读故事吗啊?”
孝和把书递给劲和放到一边。
劲和说:“是啊,妈咪读书给小沈,爸爸读书给妈咪。”
“妈咪很爱我所以给我读书,爸爸也很爱妈咪吗?”
这个问题有点……
尽管答案已经很明确……
突然有点半尴不尬。
“我很爱妈咪,也很爱爸爸,所以,妈咪也很爱爸爸对不对?”
沈牧的逻辑很简单粗暴。
尴尬之周又蒙上一层氤氲。
“妈咪,你爱我吗?”
“当然爱啊!”亲他一下。
“爸爸,你爱我吗?”
劲和点一下头:“爱!”
“那你爱妈咪吗?”沈牧今晚锲而不舍。
孝和有点要窒息,手臂有些发抖。
“很爱!”劲和说!他说了!粘连低沉磁性确定的声音。
孝和倒抽一口气,不敢动,心跳变得很快,十根手指也骤然变热发红。
沈牧并没有发觉,缠着孝和问:“那妈咪是不是也爱爸爸?”
她还沉浸在理所当然的震惊里,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沈牧。他的轮廓太像劲和,固执的神色如出一辙。
“妈咪!妈咪!”小沈不依不饶,“妈咪是不是也很爱爸爸?”
“爱!”她轻轻应声。这一轻轻好比春风化细雨。
“很爱吗?”沈牧追问。
她点头:“嗯。”眼底是温柔的笑。
劲和不着痕迹地收紧手臂。
她感觉到了。瞟他一眼,他也在看她。四目交睱,万语千言不抵。
沈牧左看看,右看看,右看看,左看看,扭着身子摇摆。
“如果你再不睡觉,明天起不来床去植物园我可是只带妈咪去了。”劲和说。
“打雷很恐怖,我不敢自己睡!”沈牧死死抓着孝和的袖子。
“小沈先生,你是个男人!”劲和说。
“我不敢!”沈牧刚才的兴奋都不见了,眼圈瞬间红了。
“劲和,外面好大雷,我不敢自己睡!”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睁大眼睛。小时候她就是这样求收留的。
也许他可以以父亲之名拒绝沈牧,可,对孝和,他还是做不到。
也许她只是看着沈牧然后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随口说说,可,当他帮她盖好被子,她还是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三个人躺在床上。
沈牧左右拉着劲和与孝和,滚来滚去咯咯咯哈哈哈地笑,笑着笑着就没声音了,打横躺在床中间,窗外的雷声也惊不醒他那张幸福的脸。
她本来还想跟他商量京年求婚的事,可是,可是,她开不了口。
“婚礼的事,交给他办就行了,我会提醒他。”他说。
“劲和——”
“婚前财产要不要公正按你意思。我们这边需要宴请的宾客名单我会拟定出来,礼金怎么处理随便你。礼服和各种细节我来联系设计师。酒水饮料我会让本联系那边的酒庄。选哪种菜系你跟他商量,我来定厨师。其他的,京年安排好以后让他发邮件给我……”
“劲和——”
“排场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搞得像企业年会。”
“劲和——”
“嫁妆比照彩礼翻一倍。你还想要什么另加。”
“劲和——”
“你开心就好!”
她坐起来,借着地灯昏暗的光,滑落脸颊的眼泪闪着光。
沈牧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
劲和也坐起来,握着她的手臂,一拉,带进怀里……
“你太坏!”她攥着拳头捶打他的胸口。
“嗯,对不起是我太坏!对不起!”他用手抹着她的眼泪。
孝和抱着他,紧紧抱着,不住地抽泣。
“芽芽,我的小姑娘,乖了——”低低柔柔地哄着。
“你……真的……爱我吗?”她问。
“爱!”“很爱!”“非常爱!”连答三句。
他没有问她同样的问题,不舍又不忍。
只用脸颊和下巴贴着她的额头来回摩擦。
“为什么?”她哽咽着。
“不知道!”
“不!我是问为什么?”她有些生气,压着喉咙吼他。
劲和叹了口气,半天不语。
“我要你回答我!”
吻了吻她的额头:“芽芽,爱的定义和范畴太广阔宏观。你跟京年不过占着其中一种罢了,而我们俩之间何止那一种!我们俩之间实在太错综复杂,多到我们俩一起计算也算不过来到底有多少种爱,多深刻的爱。所以,我不得不说服自己让你简单的生活,才最快乐……”
眼泪决堤而来,死死攥着他的衣服也止不住颤抖的身体。
“芽芽,你看,真实总是这么折磨人!”话很无奈。
“你告诉过我:人都有私心,只是多寡。”她抽噎着。
“于我私心而言,你是沈牧的妈咪。”
除了偶尔帮她擦擦眼泪,他不再说话,安静地抱着,听她的责备,听她的抱怨,听她回忆小时候的事……
她打他,他就吻吻她的额头……
春雨终于落下来,滴滴答答,雷声也渐渐散去。
平静下来,她去洗了脸,出来看见劲和刚抱着沈牧站起来:“让他睡在这吧!”
她从他手里接过沈牧又放回床上,盖了被子,吻他的脸:“晚安宝贝!”
“他——”
“他想同爸爸和妈咪一起睡,”她打断他说,“这种机会似乎并不多。”
他愣了一下,没回应。
“好像又打雷了,怎么办?”她故意“捏造事实”问他。
他指了指床:“你的主场!”
孝和往前一步,抱住他:“谢谢你!”
“傻丫头!”他也抱住她,“跟我需要说谢谢么!我该不该打你!”
她看他,看着他,他的眼神那么温暖。
“你舍不得打我!”她说。
“万一舍得呢?”他说。
“不会!”她的声音细到听不见,踮起脚,嘴唇轻轻碰到他的嘴唇,碰一下,又碰一下,“你舍不得!”
这太突然,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怎么会舍得!”又轻碰吻一下他。
“是,舍不得!”他的喉结动了又动,声音变成气息,“怎么会舍得!”将她搂进怀里。
低头吻上她,和,她的回应……
这一吻,只是吻,带着克制与不舍,深深地。
他笑了。她也笑了。
沈牧睡在中间,呢喃着“妈咪”“爸爸”……
劲和熄了灯。
眼泪从孝和眼角滑落……
他知道她在流眼泪,他没有安慰,不能安慰。
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手……
命中的这一晚,注定谁也躲不过。
几时睡着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醒来,床上只有她。
劲和给她送温水进来:“嗯,想着你该醒了。”
他穿着家居服,笑得温暖。
昨夜,似乎下了今春的第一场雨。
除此,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下床去窗前,拉开窗帘,早春的暖阳照射进来,抚过她的脸,在她身后洒落一地的光辉。
院子里的地上似乎有了新绿,角落里那株桃树隐约有了花苞。
“披上衣服,不要着凉。”他把水杯递给她,帮她披上他的开衫。
“劲和,春天来了!”她双手握着水杯,小口小口喝。
“是,春天来了!芽芽们都要开花了!”
“‘芽芽们’‘芽芽们’……”她一遍遍重复着他的话,“是,芽芽也要开花!”
她回头对他笑。
他低头对她笑。
沈牧摆弄着准备带去植物园的照相机来找孝和,一路按着快门来到房间——
咔嚓——
阳光里的两个人就这样定格在了春暖花开的时光里……